這一路道阻且長，我偏逆流而上

關于高考最初的記憶，是在一個晚春的雨天。遠方雷聲陣陣，面前的桌上擺著學校下發的文理科分班表。爸媽特意將經歷過高考的堂姐請到家里來給我分享經驗，她分析，理科可供選擇的大學和專業更多，拼一把的話我能上個不錯的二本。

雨停后我剛推開窗戶，草木的香氣迫不及待地鉆進我的小屋，頭腦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最終我屏蔽掉外界一切聲音，遵從內心的選擇，成為了文科班中的一員。

全年級16個班，文科班只占了5個，每個班的人數還比理科班少十余人。爸媽說我不懂變通，從小就是一根筋。其實，不用人提醒，我就明白自己的高考路，注定時晴時雨。

1

已經換上了夏季校服，教科書也翻到了最后一頁，自習課沒開始，一輪復習的資料就鋪天蓋地地發了下來。我邊整理邊感嘆，這些就相當于高三的重量和夢想的厚度吧。

班主任在教室墻上設置了一個專區，每個人都可以將所思所感寫在紙上貼在專區里，不署名也無所謂。我的紙條上僅有一個不太美觀的東方明珠塔，因為我一直向往上海的大學。想想看，在種有法國梧桐的街道上漫步，感受高樓林立下的繁華，目睹外灘江面上往來不斷的輪船，將會是多么愜意。

之前我將愿望深埋于心底，生怕說出來它就會消失，像暴露在陽光下的肥皂泡。但和人一樣，夢也需要光合作用，我擔心假如再不推自己一把，它就喪失了成為參天大樹的機會。

前高三時代，鬧鐘被我設在早晨5點，我跟著老師復習，迎接各類大考、隨堂測驗，成了文具店和教輔書店的常客。地理課上講過一種空心樹，回憶起來，那時我的狀態就和它的狀態很像，盡管看起來比誰都忙碌，但心里依舊沒底，更不知道不安來自何處。

偶然間聽理科班的同學提起，老師為幫助理解，便給他們演示反應實驗，我露出一副不明覺厲的表情，實則卻很羨慕，羨慕課堂能像化學元素那樣多姿多彩。大概是由于選擇讀文科的同學都懷著滿腔孤勇，所以班上最熱鬧的場合也只存在于語文課上集體背誦課文的時候。老師經常開玩笑地鼓勵說：“在沉默中爆發吧，孩子們！”

沒想到的是，尚未輪到我爆發，我就被一場大雨給澆了個透心涼。

2

8月末，老師為我們帶回了一組名校試題，由此組織了摸底測驗。文綜選擇題比重大，所以成績最先出來。我和其他人一起擠到前排去看，可是一欄欄掃下去，我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出現。

到了最后幾行，我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緊跟在后面的成績：12分，倒數第一名。我瞬間慌了，經同學提醒才想起請老師幫忙查閱答題卡。原來，因為沒有分清AB卡，我填涂上去的答案全錯了位，僅有的12分還是碰巧。解不出難題的我沒有哭，成績退步的我沒有哭，但在如此低級的錯誤面前，我終于忍耐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試卷上。上面有我花了兩個小時認真解出的答案，卻因為“不小心”而毀于一旦。

好在老師允許我保存那張答題卡，于是我便把它牢牢固定在了筆記本的第一頁，放在名字的左邊。經過這件事，我開始學著記日記，用5分鐘回憶昨天發生的事和今天的計劃。正能量固然令人歡喜，但負能量我也得坦然接受，每天的24小時都是全新的，我不能將過去的錯誤再次搬上舞臺。

距高考10個月時，我用《詩經》中的一句話形容心目中的它：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3

秋天緊跟在冷雨后，我在逐漸增加的衣衫上看到了高考的影子。每個人都在低頭趕路，給本就不明朗的氣氛里增添了一層沉悶，但意外的是，同學們反而更團結了。

中秋節，住校生不能回家，我們這些走讀生就多帶幾塊月餅，趁著課間分出去；下雪后交通不便，住校生便將自用的暖瓶提到教室，好讓我們凍僵的手指快速恢復過來，記筆記時沒那么吃力。晚自習間隙，再有活力的人也會摘下眼鏡揉揉發脹的太陽穴，這時會有男生用褪色的學習機播放歌曲。《November Rain》的旋律從清晰度不太高的喇叭中傾瀉而出：“Everybody needs some time on their own！ Don't you know you need some time all alone.（每個人都需要時間面對自己，每個人都需要時間享受孤寂。）”

教室里不知是誰模仿起英語磁帶中的朗讀腔，煞有介事地說：“聽力考試現在開始。”睡意和疲憊就這樣被笑聲擊退，待鈴聲響起，大家又低下頭沉浸于古今中外。

多虧這首歌的啟發，我跟自己進行了一次對話。課堂上的內容是針對班上所有同學的，我一味跟著老師，完全忽略了自己。哪里不會？哪里需要加強？我從來沒有預留出時間來提問。

后高三時代，鬧鐘依然設定在5點，我卻常常在它響起前就睜開眼睛，為的是提前將學過的內容拿出來再看一遍，以免模糊了需要注意的點；為了縮短查閱時間，我把錯題從練習冊上剪下來，直接貼在空白本上，當精力足夠集中，不必懸梁刺股，也能扛過最艱難的時光。

大考小考接踵而來，有人常說，沒關系，反正已經考麻木了。我卻時常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將麻木掛在嘴邊，也不能抱有類似的想法。麻木的另一個名字我聽說過，叫不思進取。心態可以變得越來越理智、冷靜，但在對待每道題時，要保持好奇和熱情，所謂的初心，不能止于誓師大會。

我記得曾聽到過一句很有趣的話：“神經病就是重復做同樣的事，卻期待不同的結果。”我多次把這句話寫在日記里，用這碗毒雞湯來激勵自己。高考的天平上，一端是理想的大學，另一端卻不止是資料，還有我的淚水、汗水和笑容。不斷地重復為我增加了砝碼，也幫我贏來了不同的結果。領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老師對我說恭喜，因為現在在我名字左側的，不是讓我淚流不止的答題卡，而是上海一所大學的名字。

回家路上，我特意繞了個遠，用不多的零錢買了枝紅玫瑰。店員用有點兒曖昧的表情問我：“要送給誰呢？”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我要把它送給從高考中走來的自己。我這塊木頭，奮力燃燒才沒有被雨水澆熄，以手中的筆為槍炮，換來了最芬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