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路上，你從不孤獨

那種“上課時站在講臺前，下課時坐在教室后，眼睛時時刻刻都死死地盯在我們身上，生怕有一個逃兵似的”的人，他們都有一個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身份——班主任。但盡管如此，我的班主任卻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在我的生命中烙下了濃重的印記。如果要說誰的影子占據(jù)了我大半個青春，那個人也一定是她。

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從不輕易透露年齡的女士，她是我們的歷史老師，一個很崇尚魏晉風(fēng)骨的人。她癲狂起來的時候和阮籍差不了多少，“窮途之哭”這種事她是做過的，也曾經(jīng)在課堂上因為學(xué)生不知道蔣中正就是蔣介石憤而離場……作為一個老師，她的離經(jīng)叛道是讓人驚異而又羨慕的。

而我，真是喜歡極了她的不羈和癲狂，甚至連她的脾氣火爆、大吼大叫都喜歡得要命。

這聽起來似乎有點變態(tài)，但事實是，盡管高考離我遠(yuǎn)去已久，當(dāng)我回想起那段暗無天日、死氣沉沉的時光時，她那帶著憤怒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像是一只從牢固的蟲繭里掙脫出來的蝴蝶，是一片灰暗中最亮眼的顏色。

當(dāng)我們每一個人都疲于應(yīng)付一張又一張的試卷，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的時候，班主任總是用她獨具特色的聲音——或是一針見血的犀利批評，或是極具信服力的鼓舞和激勵。就像是一把冷峻的手術(shù)刀，把生活麻木的表面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然后我們才終于在感到痛苦的同時得以呼吸。

在我的印象中，班主任似乎一直都是個非常強硬的人，有時候我們非常樂意稱她的管理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quán)”。她很少有一些柔情的舉動，向來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掉眼淚，這讓她看起來冷冰冰的，卻又非常堅強，好像世界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一樣，但這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她的話很容易讓人信服。

因為不愛說一些老生常談的大道理，所以我的班主任很少找我談話，僅有的一兩次都是因為我在模擬考試中失誤了。但在我們每一次的單獨交流中，我都感覺得到，在一個閱歷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的人面前，我所有的努力和懈怠，所有的堅強和懦弱，所有的從容和慌張，都無處遁形。

但是在那似乎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神之下，我感到輕松，因為什么都不必說，她便知道我所有的彷徨不安和疲倦失落，于是便一切都坦坦蕩蕩、輕輕松松起來，她短短的幾句話，就能讓我安心。

她也和所有普通的班主任一樣，自己沒課時會通過走廊的窗戶或者后門偷偷觀察我們有沒有認(rèn)真聽講。我坐在窗邊時，曾經(jīng)有好幾次余光瞟到她，然后身體都快僵住了。直到在畢業(yè)后的偶爾一次閑聊中，聽見她說我們認(rèn)真專注時候的樣子很好看時，心里生出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覺——當(dāng)我們處于那個階段時，好像與監(jiān)督我們的班主任互為敵人，彼此警惕，但其實，這定位根本就是錯的。他們的嚴(yán)厲是出于責(zé)任和對我們的期許，有時候他們的一些小心思其實很可愛。作為學(xué)生的我們，往往因為班主任的威嚴(yán)或者別的而不敢靠近，以至于我們看不見這些東西，于是便留下了一些刻板的印象。也許這就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班主任還做過很多在我看來非常忍俊不禁的事情。她會在我們課間操時掏出手機給我們拍照，拍照的時候臉也繃得緊緊的。我有時候會想，她這么做是不是因為想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更加理直氣壯。有一次在上課途中，一只流浪狗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教室里，因為擔(dān)心流浪狗傷害學(xué)生，她發(fā)動了年級組科長、組長以及多名教師，終于送走了那位大神。整個事件都讓人覺得又溫情又好笑……盡管如此，我對她印象的最主要的一部分，還是她強硬的姿態(tài)，可是這個也因為一件事而讓我有所改觀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是必須強硬起來的，否則全班幾十個學(xué)生都會失了主心骨。

我曾見過她孤獨脆弱的樣子，那是在一次月考之后，我們班的總體成績在8個文科班中排到了第7名。下了晚自習(xí)，因為一些事情多逗留了一會兒，在經(jīng)過教室后面的班主任辦公小教室時，我看見她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坐在辦公桌前，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只看到身體的輪廓。在一片黑暗中透露出一股讓人難過的孤獨意味，然后連那輪廓也被黑暗吞沒了。

那一刻，我的眼睛像是被那濃郁的孤獨給灼傷了，酸澀的感覺從眼角一直蔓延到心底，我突然想狠狠地抱住她。

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我終于深刻地體會到，在這所有人都背水一戰(zhàn)的時刻，那個似乎永遠(yuǎn)都扮演著“旁觀者”角色的班主任從來都是和我們一起站在戰(zhàn)場上的。她不是冷眼旁觀的觀眾，而是我們的將軍，永遠(yuǎn)沖鋒在前，永遠(yuǎn)頂著比我們更為巨大的壓力。

因為她是班主任，所以她什么時候都不能倒下來，她必須一直充當(dāng)著主心骨的作用。在所有人都被壓力逼迫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不能彷徨、不能迷惑。因為在這個位置，就始終要以最堅強的姿態(tài)站立，就像是海上的燈塔一樣，寒夜的風(fēng)再凜冽，那盞燈都不能熄。所以她連疲倦都是隱沒在黑暗之中的。

每個經(jīng)歷過高考或者正在經(jīng)歷高考的人都知道，班主任就是那種“起得比誰都早，睡得比誰都晚”的人，但有些時候，這句話只是一個清晰卻冰冷的定義。我們不知道要做到這些，到底都讓他們和那些一直為我們付出的人放棄了什么，放棄了多少，甚至有時候，我們還會因為一兩句嚴(yán)厲的批評而記恨在心。可是當(dāng)我真正去了解那看似輕飄飄實質(zhì)卻有千斤萬斤重的兩句話時，我才知道那情意的重量。我知道我的班主任曾經(jīng)因為工作太晚而直接夜宿在那個狹小的辦公室里，也知道她多次因為陪伴我們跑早操而早飯都涼了……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大抵如此，老師的恩情一直都是沉重的，這沉重的溫和卻讓人禁不住落淚。

我最終還是沒有走進(jìn)去，因為我知道，她不愿讓她的任何一個學(xué)生看見她此刻的樣子，只要明天來臨，她又會恢復(fù)成活力滿滿的樣子，會在我們面前展現(xiàn)出她最堅強的一面。而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假裝一切都不知道，然后等待明天。明天總會到來，我們的將軍會帶領(lǐng)我們一往無前，開疆?dāng)U土，然后勝利歸來。在向死而生的路上，有了那群名叫“班主任”的人們的陪伴，我們從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