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總在故鄉的山里裊裊升起,如鄉村的一聲聲呼喚,如母親的一聲聲呼喚,出現在我遠行的夢中,出現在我回望故鄉的雙眸中。
炊煙中有花香,有鳥鳴,有流水的聲音,有柳條和綠樹的影子。那一縷縷的炊煙啊,就那么裊裊的,帶著一種溫馨,帶著一絲柔和,一直升到天空,映著朝陽或者晚霞,那么清晰,清晰得讓人心疼,讓人落淚。
游子如果是一枚風箏,那么,炊煙就如一根線,連著游子的思念,連著游子的留戀,一刻也沒放松,就那么飄搖著,飄搖不斷。多年后,當我走在異鄉的土地上,拖著行李箱在遙遠的城市回望時,才發覺記憶里最幸福的事,就是少兒時候,回到家中,放下書包,拿起風箏,嘰嘰喳喳地笑著向田野飛奔,向三月的風中飛奔。
三月,是小村春暖花開的季節;三月,是小村炊煙如畫的季節。三月的炊煙從田野升起,總覺得不是從煙囪中升起來的,遠遠望去,那一縷一縷的煙,仿佛是從桃花、梨花和杏花中升起來。
小村多樹,尤多果樹。一到三月,一場細柔的春風,無聲地吹來;一片輕如呢喃的細雨,無聲無息地落下來。這時,枝頭綠了,遠遠看去,嫩黃一片。花兒也開了,桃花、杏花如一團團的云霞,而梨花則如一團團棉絮。炊煙升起,一縷一縷,仿佛從花兒草兒上升起,仿佛從樹枝葉芽中升起,升到空中,與蒙蒙的霧纏繞在一起,淡淡地彌散著,那顏色如一條淡藍色的紗巾,如一襲淡藍色的不著邊際的夢。
這時,山頭上牛兒時隱時現,不時地“哞”的一聲長叫,聲音從雨霧中傳來,潮潮的,傳得很遠,很清晰。雨中,有嗩吶聲嘶啞地響起,那是放牛老頭的嗩吶,“嘀嘀嗒嗒”地一路吹著回到暮色四合的村子。這時,我們會跟在一邊,側著頭看著,嗩吶邊沿有一滴一滴亮亮的水珠落下。
一家一家的炊煙升起,沁入到暮色中,與暮色一起遮住黃昏。暮色中,一只只蝙蝠張開翅膀飛舞著,從電線上飛過,從屋檐下飛過,黑乎乎的。現在想來,那種情景,還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炊煙中的鄉村,總是那么祥和。有炊煙的地方,就有游子的一絲牽掛,就有一縷扯不斷的記憶。人走了,走在了陌生的地方,可是炊煙還在,因為鄉村還在,鄉村的瓦屋還在,鄉村的籬笆豆角還在,鄉村的豬圈荷塘還在,年老的爹娘還在。
那時,放著牛,我會臥在草叢中看藍藍的天,看天上的白云一直向遠處飄去,一直飄過對面的山梁,飄過那座叫陰坡的山梁。那兒的山很陡,遠遠看去是藍黑色的,下面是一片一片的樹,樹林中有白屋,有黑瓦,有隱約的人聲。對,還有一縷一縷細細的炊煙。
在晴日里,山里空氣如水,十分干凈透明。這時,看遠山的炊煙,就如淡淡的粉墨畫,在天空中劃過一筆又一筆,彎彎扭扭的,雖然細如蚊痕,卻仍是清清楚楚的。再近處,有小孩的喊聲傳來,在喊自己的爹回家吃飯。
一切,都如染著淡淡的天光。我的心,也染著淡淡的天光。
那時,我傻傻地認為,陰坡就是最遠的地方,有一天,如果我能去陰坡梁上,抓一朵潔白的云朵,將它裝在袋子中,放在枕頭旁,那該多好啊!
多年后,離開那片土地,我才知道,陰坡并不是最遙遠的地方,它是我思念的故鄉,是我記憶里牽掛的一角。站在我家屋后就能看見的地方,哪一處不牽系著我的童年我的思念啊!
炊煙,炊煙,每一縷炊煙升起的地方,都有一個游子在伸頸遙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