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哭泣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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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獨立、有主見，自理能力明顯高于同齡孩子。3歲上幼兒園開始自己睡，8歲上三年級自己坐車上下學，學校里的事情都自己解決。他很有禮貌，會主動與人打招呼；他懂得忍讓，和同學出去玩時，會主動照顧其他孩子，班里同學都挺喜歡他；他還非常心疼父母，假期的時候負責燜米飯和洗菜。

當然，他也有調皮的一面。尤其是五年級下學期，他開始叛逆，1.72米的他儼然成了老師嘴里“思想有問題”的孩子，頂撞老師，接受同學“賄賂”，搞惡作劇。我多次被老師請到學校去。班主任老師曾很嚴肅地對我說，你兒子以后也成不了好學生，雖然他現在學習好，但我們小學注重的不是成績，而是紀律，你兒子這個狀態根本就不具備一名優秀學生的素質。我很傷心，不明白孩子為什么會這樣，罵過他、冷過他，甚至還打過他，但他依舊是老師嘴里的“差生”。

2

就這么磕磕絆絆地小學畢業了，還不錯，兒子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初中。那個暑假，我很開心。有一天，我給兒子做了他愛吃的干鍋蝦，我們邊吃邊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小學時的班主任，我沒忍住，就陳芝麻爛谷子地說起他的那些糗事，說起我怎么被老師一趟趟叫到學校里。我越說越生氣，批評他不知道尊重老師，完全沒意識到破壞了一頓美好的午餐氛圍。

兒子一開始沉默，后來突然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我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爸爸打他的時候，他也只是讓眼淚在眼眶里轉，卻始終忍著不掉下來。

兒子完全是號啕大哭，好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于發泄了一樣。他邊哭邊對我說，他討厭小學的班主任。

我更氣憤了，認為兒子不知道感恩，給他講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兒子的倔勁兒上來了，止住哭，對我說：“媽媽，你總說是我不尊重老師，但是我覺得他就不適合做老師，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對我的。我只給你講一件事：上次我發燒耽誤課，我去辦公室找了他幾次想補課，他都說沒時間。后來期末總復習的時候，老師讓我們自己復習，說有不懂的知識點可以現場問。我舉手說因為生病，落下了寫作課，老師能不能講解一下？結果，老師卻說生病沒來你活該，我為啥要給你講？”說到這里，兒子又大哭起來，他邊哭邊說：“當著全班80多個同學的面這么說我，這是一個老師應該做的嗎？我討厭他！我討厭他！”

3

看著大哭的兒子，我一下被刺痛了。我突然意識到，雖然他站起來已經比我們高了，但他終歸還只是一個12歲的孩子。我一直努力在他面前維護老師的權威，但偏偏是我的努力，深深地傷害了孩子。

我突然間明白了，為什么兒子會在課堂上頂撞老師，并且說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話；明白了為什么兒子會專門等老師上課的時候，在教室門頂上放一盒牛奶；也明白了，為什么競賽獲一等獎老師來報喜時，兒子會有那種不屑的表情。

每當老師請我去學校，我回家總是站在老師一邊批評孩子，我一味地責怪他不尊重老師，不知道感恩，卻沒有和他好好聊聊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沒有給孩子解釋的機會，他就這樣憋著，忍著，委屈著。

我瞬間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我是如此高尚地用自己的猜測和思維苛求著一個孩子——在兒子跟我說老師讓他搬著大桶礦泉水送到老師家時，我沒有考慮連爸爸搬那么一大桶水都很費勁，兒子是怎么搬著走了那么遠的路，卻一再說男孩子不應該惜力氣。

在兒子告訴我，老師因為他太調皮不讓他參與三好學生的評選時，我卻對他說，只要掌握了知識，不要在意那些外在的東西。

在兒子告訴我，因為他沒有報名參加老師妻子辦的小飯桌，老師上課挖苦批評他時，我卻對他說，老師是為了讓你能有充分的休息時間，不希望你每天中午來回跑。

同時，我還以自己最大的努力親近老師，對于老師打來的每個電話，提出的每一個要求，我都小心翼翼全盤接受，以求得老師能原諒孩子的調皮。在老師讓我因牛奶濺濕褲子給他賠償時，讓我因為兒子取得好成績請他吃飯時，讓我幫忙買幾張便宜機票時，讓我幫他發表文章評職稱時，我想盡一切辦法去實現，卻從來沒想過這些事該不該做，也沒想過老師該不該讓家長做。

我傷害了兒子，我過于苛求兒子尊重老師，而沒有走進兒子的內心，沒有真正參與到他的成長。

那個中午，我陪著兒子一起哭。我幾次鼓足勇氣想打電話給那位老師，但最后都被兒子制止住了。他說：“媽媽，我已經畢業了，沒關系了。”

1.76米的兒子如同以前的每一次，體察到了我的為難，看著面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大個子，我忍不住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