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神龍石浮圖

浮圖，又作浮頭、浮屠、佛圖，是梵文Buddha的音譯，佛陀之轉音。石浮圖，俗稱“石塔”。鞏義市博物館館藏文物中有一件石浮圖，是唐代武則天稱帝的武周時期的佛教石刻精品。此石刻發現于20世紀90年代初，鞏義市文物保護管理所接到群眾報告，在鞏義市芝田鎮稍柴村的一塊麥地里發現一座石塔。鞏義市文物保護管理所工作人員前去查看后，將其運到北宋皇陵管理處零散石刻保護區保管，現陳展于鞏義市博物館第五展廳。

石浮圖由整塊青石雕刻而成，通高189厘米，共有五層。每層塔棱正面線刻蓮花、祥云圖案，側面、背面線刻卷草、寶相花等圖案，塔身各層雕刻不同的佛教圖案。塔身底層側面陰刻《石浮圖銘并序》。第一層通高72厘米，寬38厘米，厚32厘米，塔檐高20厘米，寬41厘米，厚35厘米，底層正面上刻一石龕，龕楣邊框刻纏枝牡丹圖，龕內刻一佛二菩薩二弟子，側面和后面刻有銘文；佛龕下面中間雕刻一蓮花香爐，香氣繚繞，香爐兩邊雕刻獅子圖案；第二層通高29厘米，寬30厘米，厚26厘米，塔檐高19厘米，寬41厘米，厚33厘米，正面并排雕刻三尊佛，佛持不同手印，蓮花座、帶背光，其他三面雕刻寶相花、蓮花、卷草等紋飾；第三層通高29厘米，寬33厘米，厚25厘米，塔檐高19厘米，寬41厘米，厚33厘米，正面各并排雕刻三尊佛，佛持不同手印，蓮花座、帶背光，其他三面雕刻蓮花圖；第四層通高26厘米，寬29厘米，厚24厘米，塔檐高18厘米，寬29厘米，厚24厘米，正面雕刻佛像兩尊，蓮花座、帶背光、佛周圍刻祥云，其他三面雕刻祥云圖；第五層通高16厘米，寬27厘米，厚24厘米，塔檐高10厘米，寬27厘米，厚24厘米，四面雕刻祥云圖；頂部高13厘米，寬30厘米，厚27厘米，為蓮花形。

石浮圖底層側面、背面陰刻《石浮圖銘并序》，全文迻錄如次：

石浮圖銘 并序 衛先楷撰文

維大周神龍元年，歲次乙巳，正月二十六日，丁未朔。佛弟子索弘遠妻侯并女大娘，敬造浮圖一所。上為圣神皇帝，下及法界蒼生，過往先亡，見存父母，又為亡夫眷屬等。原夫恒日掩色，化啟毗闉，夢日飛光，恩流寶樹。三千世界，霑惠露于人天；百億須彌，曜衢花于日月。縱使百魔鳩聚，不能當正覺之鋒；六賊鴟張，無以敵大雄之策。爰清信婦人阿侯者，交州日南郡之胤緒，侯瀛之后。性晤三明，情希十地，遂乃虔誠法果，滌慮玄門，敬造石浮圖一所。其處右囗陳水褰衣之所猶存，左指潘碑第宅之蹤尚在。前瞻有嶠秀岳孤標，后睹黃津舳艫相屬。以茲形勝，建斯功德。金容晈潔，如生兜率之天；獅子玲瓏，似孕須彌之座。又為夫主征鎮，不回其所。天漢時，索靜之苗裳是知，斷恩申義，負羽從軍。志殉忠誠，揮戈遠戍。望荒亭之漢月，嘆煢獨而無依；瞻大漠之胡風，老伶俜而靡讬。式憑貞石，以播余芳。乃為銘曰：巍巍圣造，落落神功。日精浮飏，月氣行空。慈光普照，慧路長通。金顏隱囗，寶樹玲瓏。伶俜薄援，囗獨標容。一心恭敬，萬祀無窮。

據銘文可知，該石塔雕刻于武周神龍元年（公元705年）正月。根據發現的唐代石浮圖的刻立模式，可知此浮圖原來應該有基座，現缺失。據有關資料，目前全國這種小型石浮圖存量不大，大概有30多座，主要集中在冀中、豫北一帶，江南一帶尚未發現。因此，鞏義市博物館所藏的這件石浮圖是目前國內年代最早、有明確雕刻時間的石浮圖，彌足珍貴。

唐代初期，是我國佛教高度發展的時期。特別是唐高宗李治和他的皇后武則天，尤其篤信佛教。武則天登基前后，更是把佛教抬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洛陽龍門石窟的大規模開鑿就是例證。另外，她還給了一些僧人以特殊的地位，并參與了《華嚴經》的重新翻譯，還在經濟上對佛教進行了大力支持。一些佛教徒得到了武則天的關照，自然要報答她的恩德，就偽造了一部《大云經》，說武則天是彌勒菩薩轉世，將來要做皇帝。經過輿論準備和政治活動，武則天終于當上皇帝，改唐為周。武則天當了15年皇帝，于公元704年辭位。神龍元年正月，她的兒子唐中宗李顯即位。此時也正是圣神皇帝武則天病篤的日子。10個月后武則天病逝，結束了一代女皇的統治。到公元710年，武則天的第二個兒子李旦即位，是為睿宗，在位3年。武則天的兩個兒子在位也不過8年時間，都是些碌碌無為的皇帝，對武則天的政令、國策包括對佛教的尊崇都沒有改變。所以，佛教在當時的地位依然很高。佛教信徒將開鑿浮圖視為重要的佛事活動，把開鑿浮圖佛塔視為修煉功德的盛事。浮圖佛塔還被佛教視為佛教寶物和法器。銘文中“佛弟子索宏遠妻侯并女大娘，敬造浮圖一所”“一心恭敬，萬祀無窮”，表明石浮圖建造者佛弟子索宏遠妻侯氏和她的女兒的一片誠心，“上為圣神皇帝。下及法界蒼生，過往先亡，見存父母。又為亡夫眷屬等”，闡述了雕造供養此浮圖的本意。

銘文中使用的“日”字，是武周時期改革后的文字，即將日框中的一橫改為了一個“乙”字。武則天所造之字大約有“天、地、君、臣、日、月、圣、星、國、初”等19個字，在當時曾強制推行，普遍使用。如登封石淙河的大周圣歷三年（700年）《石淙河摩崖題記》上； 1982年，在河南嵩山峻極峰發現的一枚武曌金簡上，廣東羅定市蘋塘鎮唐代摩崖石刻《龍龕巖道場銘并序》、河南省新安縣千唐志齋博物館里150多通墓志里都有武則天所造之字。這表明了武周新字在當時已廣為流傳，同時也證明了此浮圖雕造于神龍元年的事實不妄。

武則天造字，都是對原來已有字的字形加以改變，形成新的文字，以此表達她皇統萬年、長治久安的心愿。比如改“照”為“曌”，明含她的法號明空，暗含她猶如日月當空，無微弗明，無遠弗照（武則天名曌）；改“國”為“圀”，頗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意味。

此外，石浮圖銘文還披露了兩則重要的信息：其一，便是石浮圖最初安置的地址。此即銘文所言：“其處右囗陳水褰衣之所猶存，左指潘碑第宅之蹤尚在。前瞻有嶠秀岳孤標，后睹黃津舳艫相屬。”“陳水褰衣之所” 指陳留王曹植望見洛神的地方。“潘碑”指潘岳墓碑。潘岳墓在今鞏義市芝田鎮南石村東，跟南石村隔塢羅河（羅水）相望，現已無地面建筑，僅存凋敝的墓冢；“嶠秀岳”意指尖峭秀麗的山，這里應指中岳嵩山。“黃津”指黃河水路。

根據以上信息，也對該石浮圖的供養地做了猜測。雖然這尊石浮圖是在芝田鎮稍柴村的野外發現的，但它的原供養地不一定在稍柴 ，因為唐代佛教石刻的供養方式，大概有三種情況：一是供養在寺院里。因為寺院是供奉佛祖的地方，所以為敬奉佛祖所單獨雕刻的石質和木質佛像、佛圖，大都供奉在寺院里。石窟寺的雕像和刻龕，因為是摩崖石刻，不可移動，所以就在寺院附近的山石上鑿造，也是為了便于人們奉敬。二是供養在家廟（或曰佛堂）里。這些都是一些大戶人家，有能力雕造佛祖、佛圖，也有能力為佛祖、佛圖單獨蓋一個遮風避雨的庵堂。三是供奉在官道的十字路囗，便于過路行人禮佛朝拜，這也要蓋一個亭子之類的建筑，以避風霜雨雪。這也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所以都是由多個信徒集資修建。就這三種情況，我們初步推測該石浮圖原應供養在寺廟里，那它會供奉在哪座寺院里呢？稍柴是個很古老的村子，在夏代就有東訾之稱。而它周圍的南石、北石、寨溝、益家窩都是成村比較晚的村莊。南石、北石成村在宋代，寨溝成村在明代大遷民以后。能和稍柴齊名的是回郭鎮的訾殿村，因為村里邊曾經作過訾王的宮殿，所以被稱為訾殿村。訾殿村和稍柴隔羅水（塢羅河）相望，被稱為西訾。寨溝、南石、北石、稍柴幾個村里都沒有較大的寺院，只有訾殿村有一個景云寺，修建年代不詳，但是在北宋時期就已經聲名遠播，是北宋朝廷到鞏縣祭拜皇陵必須經過的寺院，有人說景云寺是宋陵的祈福寺院，雖沒有多少根據，但宋朝皇帝曾兩次在訾殿村搭棚遙祭過宋陵，這卻是事實。加上在訾殿村發現過北魏時期的造像碑（現存鞏義石窟寺），所以說景云寺是北魏時期就修建的寺院也是有可能的。這樣，這座石浮圖在訾殿村的景云寺里供養也就有了時間基礎。不支持這座石浮圖是在景云寺供養的理由就是這座石浮圖所在的地望。銘文中說：“其處右囗陳水褰衣之所猶存，左指潘碑第宅之蹤尚在。前瞻有嶠秀岳孤標，后睹黃津舳艫相屬。”這幾句話說這座石浮圖供養地的右邊，是陳留王曹植望見洛神的地方；左邊是美男子潘岳的墓地。訾殿村景云寺在西邊，如果向東望去，其右邊是潘岳墓，其左是洛河，方向正好相反。排除了景云寺是這座石浮圖的供養地，那么就剩了另兩種可能——家廟和路口供養。家廟供養也要這一家住在稍柴村的東邊，家廟門朝西，這樣，它的左邊才會是潘岳墓，右邊才會是洛神顯現的洛河。如果是路邊供養，只要把供養的亭子修在官道的東邊，石浮圖石塔的正面朝西，就滿足了石浮圖左右地望的要求。由此可知石浮圖最初所在的位置，應該在今天鞏義市訾殿村一帶，但具體地點，還需進一步研究。

其二，銘文中“信婦人阿侯者，交州日南郡之胤緒”。由此可知，索弘遠妻阿侯，祖籍在交州日南郡，即今越南中部。漢代漢武帝元鼎年間（公元前116年～公元前111年），越南是我國的屬地。唐杜佑《通典》卷一八八《邊防》中記載：“元鼎中，遣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諸國自武帝以來皆獻見。后漢桓帝（公元147～167年在位）時，大秦（伊朗）、天竺（印度）皆由此道遣使貢獻。”由此推斷，索弘遠妻阿侯之祖或許就是那以后來到了中原。

武周時期距現在已有一千四百多年，能留下如此精美完好且有銘文題記和準確建造時間的佛教藝術珍品，確實不易，不僅是研究武則天和武周歷史不可多得的珍貴實物資料，而且對研究唐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提供了有力的實物資料。

（作者簡介：王青梅，河南省鞏義市博物館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