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舒葉
四年前,我和一個旅游團到西雅圖,在從機場開往市區的大巴上,導游娓娓地解釋著西雅圖的別名:“翡翠之城”,公路兩旁是能擰出水的一望無際的綠,令我這看慣了加州黃土高坡的人動容,從此開始思念。
今年10月初,我和幾位朋友又來到西雅圖,導游扯著嗓門問我們一個問題:“各位有誰知道西雅圖為啥老下雨?”被時差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我們懶得搭茬兒。“不知道吧?跟你們說,那是因為西雅圖的天空總被兩朵云壓著。”看著大家沒反應,導游突然大笑起來,“這不是一般的云,這是亞馬遜云和微軟云,云計算的云。”一車人都被他逗笑了,到底是國內的精英,大家開始討論目前國內最熱門的話題:“云計算”。
大巴緩緩駛入市區,一座座簇新的明晃晃的摩天大樓插在市中心。“西雅圖著名的動物是啥?”他又開始賣關子,“告訴你吧,三文魚,特像咱黑龍江的馬哈魚。當下正是三文魚洄游的季節,西雅圖東邊有個小城叫伊薩跨,每年這個時候,大批三文魚聚到那里,今天可巧是三文魚節,我們去看看?”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大約20分鐘,到了伊薩跨。窄窄的街道兩旁布滿了臨時搭起來的白色布棚子,一眼望不到頭,每個棚子下都有一個賣藝術品的小攤,隔三岔五的是賣食物的攤,走著走著還能碰上雜耍的,有一座臺子,一群爵士樂手在上面自顧自地陶醉著。走了十幾分鐘,濃郁的焦糖爆玉米花味兒撲面而來,我們每人抓了一包,像孩子一樣地幸福著。
導游說,前面往左拐,走到木橋上就可以看到三文魚了。我們跟著導游穿過一個小廣場,嘩啦啦的溪水聲把我們帶到了一座木橋上,往下一看,小溪也就十米寬,水很淺,不到半尺深,溪水里擠滿了三文魚,每條都有大約兩尺長,它們穿過橋,奮力向前游,而前方離橋大約二十米遠處橫著一條大壩,被截斷的溪水發出嘩嘩的水聲,壩前,三文魚前赴后繼地跳出水面,試圖越過那水壩。
我問身邊一個當地人:“為什么要把這些魚截在這里呢?看樣子沒有魚可以跳過這個水壩,它們哪兒去了呢?”他手往橋左邊一指,“都游到那里了。”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走到一座被鐵絲網圍起來的巨大的水泥建筑物跟前,進里面一看,原來是長長的拐著彎的水泥渠,連著一個巨大的水泥池,池里面擠滿了三文魚,它們此起彼伏地跳出水面,在空中翻個身,又無奈地落入水中。水泥墻上有許多一米見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三文魚擠來擠去,互相沖撞,我看到很多魚身上都有傷痕,有一條魚下巴的皮被撕裂,仍在不停地撞擊玻璃窗,那塊皮隨著它的游動漂來漂去,我的心揪住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玻璃窗旁邊站著一位自稱是當地志愿者的中年壯漢,他手里拿著一塊半尺長的木板,上面插著5個玻璃試管,他說,這里可以看到三文魚孵化的過程,第一個試管里是剛生出來的魚卵,第二個是30天的魚卵,可以看到眼睛了,第三個是55天的,可以看到魚卵變大了,第四個是80天的,小魚破卵而出,第五個是120天的,看上去有了三文魚的模樣,大約一歲的時候,小魚會游向北太平洋,最遠可以到達日本海,不同的三文魚在海里生長的時間不同,兩到四年不等,長成后,歷經滄海的它們就游回出生地,這時的三文魚帶著從海洋獲取的營養和能量,是陸地上所有動物期待的美味。它們一進入淡水領域,就不再吃東西,雄魚嘴上甚至長出鉤來封住嘴。它們一個勁兒地逆流而上向前游,待游到它們出生的水域,雌魚會選水淺、透光好的河床,然后擺動身體,在河床里做四到五個窩,在每個窩里生下400~800顆卵。隨后,雄魚在每個窩里撒下精子,再用身體把周圍的沙土和腐殖物攪起來蓋在這些受精卵上。夫婦倆把孩子安頓好了,就會繞著孩子們的窩,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慢慢游動,不久它們的靈魂帶著完成了生命周期的驕傲升天,身體則守候在窩邊,成為孩子們最有營養的第一餐。
我的同伴指著那條在他身旁矢志不渝地撞著玻璃的魚說:“經歷了千辛萬苦回到這里的三文魚怎么就這待遇呀?你看它多痛苦啊,你們為什么要把這些魚圈在這么擁擠的池子里呢?”
志愿者說:“湊合過了這兩天,下周二,我們就會把這些魚一個一個撈出來,先重擊一下它的頭部,把它打昏,隨即剖腹取出卵子和精子,放在塑料桶里混在一起變成受精卵,然后放到孵化器里孵化成小魚,再放回大海。”
“那這些魚肉呢?超市里賣的就是這些魚肉吧?”
“這些魚肉會被加工成動物飼料,因為這些魚在淡水里待的時間太長,身體里有很多細菌,不適合人類食用。”
“那山里的狗熊和鳥兒們不就吃不到了嗎?”一個小男孩問道。
“這老美也忒狠了點兒吧!宰魚取卵還取精。”不料那廝竟然懂中文:“我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三文魚是大自然幾百萬年的造化,在我們這一代人幾十年中就被破壞殆盡,一百年前,三文魚有一百多斤重的,可見有些三文魚一生不是只產一次卵。現在再也看不到這么大的三文魚了,許多種類都已經滅絕,數量不到50年前的3%。為了挽救三文魚的頹勢,南面的俄勒岡州恢復了四千多公里長的河道原貌,東面的愛達荷州博伊西城深入內地一千多公里,高于海平面兩千米,誰會想到這里一直是三文魚的老家?每年這些三文魚跳過了多少激流險灘,逃過了多少劫難才能洄游到這里。可是十年前,只有三條魚到達博伊西城,愛達荷州毅然把建在三文魚洄游河道上的8座水壩炸掉,恢復河道原貌。我們這樣人工孵化的成活率是95%,而自然孵化不到5%。像我們這樣的三文魚孵化場,西雅圖周圍有幾十家。”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沖到伊薩跨溪邊,看著那些奮力前游的魚,如果我懂魚的語言,我會大聲地喊:“回頭吧,一個傻瓜正等著要殺你們。”
在返回西雅圖城里的路上,導游又開侃:“我們美國人有強烈的環保意識,西雅圖為了保護三文魚,一百年前就修了巴拉德水閘。”“得了吧您,那閘是一百年前修的不假,但為的是降低華盛頓湖的水位,騰出地界造房子,這閘絕了多少三文魚的洄游路,在閘旁開魚道是五十年前的事兒。”大巴司機摟不住了。一車人都沒吭聲,長江,珠江,黑龍江,此刻正在我們心中澎湃。
晚餐安排在一家本地特色的小飯館,以烹制三文魚遠近聞名,兩個月前就訂的位,沒法改。同伴們全都點了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