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棋知行

楊福成

人生下過的棋和走過的路一樣，都在教我們一步步認識自己，認知世界。

1993年，我在泰安上大學，學的是國際貿易。那年代這專業很熱，但我一點不感興趣。憶起那一年的光景，最美好的事就是逃課。逃課干嘛去？爬山，遛彎。

最好玩的，是去泰山聯合大學找同學玩，每次都會看到一個棋局。棋局擺在西側一個小胡同里，兩個老頭對坐。他們的下棋速度，簡直像機關槍掃射，“啪啪啪啪”，慢則幾分鐘，快則幾十秒，就殺出勝負。

一般人旁觀，直接眼花了。只有那棋藝好的，才覺他倆身手不凡。有次，一個小伙子擠進來，不屑地說：下這么快有啥意思，也沒見技術有多好。

老頭下了戰書：小子，換你上來。

一試見分曉，小伙子下了三局，每局都不知道咋掛的。

快棋自有快意。從中，我看明白一個理，不論下棋還是人生，變步都要利落，要干脆。心懷猶疑，舉棋不定，更可能滿盤皆輸。

于是，我果斷放棄原專業，改學藝術，才有了今天的我，浸于書墨，日日歡欣。

除了下棋，我還喜歡足球。點球，很多人覺得最容易進。可很多大賽中，大牌球星們卻屢屢罰丟，簡直不可思議。這讓我想到一場棋。

有一年春節，我在電腦上和人下棋。對方是高手，精、準、狠。我狼狽不堪，前四局都麻利地敗了。

越難啃的骨頭，越要把它拿下。第五局，我將他的路數摸透了，眨眼間，把他殺得七零八落。他看大勢已去，提出和棋。

好不容易可以贏一場，怎會和棋？堅決不同意。

誰知他大兵壓城，竟臨危不亂，不緊不慢移動殘兵蟹將。來來回回的推演中，一不留神，我的車被吃掉了。車一丟，我亂了陣腳，兵敗如山倒。

太想贏，往往贏不了；太想得到，往往得不到。人生中的那些名和利，沒有一樣是百分之百屬于哪個人的，該放下時且放下。

下棋是一個人智慧的集中體現，熟諳棋局，便會熟諳自己，熟諳世界。

楊勤是我的小學同學，成績不好，卻聰明，比如善下棋。后來，他輟學了，常在街頭找人下棋，慢慢地，村里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了。后來，他愛上了做木工，做出的活兒，就像下的棋一樣漂亮。這么好手藝的人，那個小村莊是裝不下的。

他去了北京，鉆研木工之余，還是不斷找人下棋。他從棋的局勢上，能看出北京木工行業的局勢；從下棋的一招一式中，能揣摩出推銷產品的路數；從棋的布局中，能悟出木藝品的風格走向。

我表弟跟楊勤干過一段時間，他常跟我說一一楊勤現在厲害了，北京木工行業沒有不知道他的。他是真把棋給吃透了。

有一回和他見面聊天，他說，萬物都是相通的，下棋不能光盯著棋子，要跳出去，腦子一半在棋內，一半在棋外。

他說的是下棋，也是人生。每個人都應一半人生在棋內，一半人生在棋外，不斤斤計較于一事一物，把胸懷放寬，把眼光放遠，能把日子過好。

下棋是一種游戲，但能滋養人生。

朋友阿敏好賭，招呼朋喚友聚賭。一個朋友的老婆看不慣，忍無可忍把賭局攪散了。阿敏賭癮上來，難受，出去亂走，就看小區里老頭下棋。

老頭中有個姓張的，棋下得讓人佩服，可他太狂，誰都不放眼里。張老頭的吹，惹火了阿敏。張老頭看出阿敏的不服氣，斜著眼挑戰他：讓你車馬炮，你也贏不了。阿敏笑笑說，就正常下，不過得賭煙，輸一局三支煙。

嘴上斗著，棋局已經展開。戰火很快把張老頭的陣地燒禿了。再來，張老頭又輸了。繼續來，還是輸。沒多大會工夫，幾盒煙就堆在了阿敏跟前，太有成就感了。

從此，阿敏天天和老頭們對弈，贏了煙就分給大家，哄得眾人樂呵呵。張老頭也不狂了，看到阿敏就叫老師。沒事時，阿敏還教小孩們下棋。賭癮戒了，阿敏成了熱情大方、睦鄰友好的棋藝老師。

知棋知行，是誠意正心的篤定。柯潔為什么戰不過阿爾法狗（AlphaGo），因為它沒有人類復雜的思維；東邪為什么打不過西毒，因為西毒已經忘了輸贏，只是在練武功。

雜念越少，心思越定，棋局越穩。在棋局上勝負皆是歡樂的時候，才算真的會下棋了，人生的路才算是想通了。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