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與美國的新糾葛

劉暢

菲美糾葛的最終走向、菲律賓和美國“掰手腕”的水平高低，將會直接影響到杜特爾特在國內的民望、在國際上的話語權，甚至他在政壇的前途。杜特爾特政府上臺以來，菲律賓對美政策出現急轉彎，由阿基諾三世政府“對美一邊倒”政策回歸到“在主要大國間維持平衡”的菲律賓傳統外交政策。

7月，針對美國馬薩諸塞州國會議員金·麥戈文的威脅——如特朗普邀請杜特爾特訪美則要組織抗議示威活動，杜特爾特回應，他直到卸任都不會出訪美國。8月初，中國和東盟順利通過《南海行為準則》框架文件，菲律賓對美國發出的不和諧聲音進行了反擊。8月中旬，杜特爾特批準菲律賓在南海與中國進行聯合勘探。

上任一年多以來，杜特爾特通過言語和外交動作，在菲美關系方面屢屢“制造大新聞”，成為國際焦點人物之一。表象背后，是菲律賓與美國歷史上復雜的恩恩怨怨，是阿基諾三世政府不得人心的政策，是杜特爾特新的外交思維。展望未來，菲美之間的斗爭與妥協，勢必引發更多糾葛。

菲美老問題

不少分析認為，杜特爾特政府奉行的是“親近中俄，疏遠美國”的政策，乍看似乎有理，但經不起推敲。放眼自美西戰爭以來的菲美關系史，目前的菲美關系并不是歷史上最差的時期；放眼美國在全球的“同盟體系”，菲律賓也不是對待美國態度最差的“盟友”。

冷戰初期，菲律賓國內經濟持續低迷，武裝反抗地主和買辦階級政府的菲共游擊隊（胡克）逐步壯大，菲律賓政府應對乏力。更令菲律賓方面擔憂的是，美國在反共反蘇的戰略布局之下，逐步放棄了徹底清除日本軍國主義的行動，與此同時，中國和越南革命相繼成功，使得菲律賓認為本國的安全需求仍需要前宗主國的保障。

在此背景下，菲律賓反復與美國進行交涉，首先是主張簽署“太平洋公約”，成立亞洲版北約，美國未予支持；此后縮小范圍主張簽署菲、美、英、澳“四國太平洋公約”，英國表示反對，美國不愿因菲律賓而得罪英國，再告流產；最終，美國在做出了諸多保留的基礎上，和菲律賓達成了雙邊同盟。

與美國一般的同盟關系相比，美菲同盟沒有配套的軍事機構協調機制，而僅僅規定了兩國外交部門之間的溝通。同盟也沒有自動觸發機制，啟動安全保障機制需要履行兩國的憲法程序。美國從一開始就將自己擺在了“進可攻，退可守”的靈活有利位置，菲律賓得到的所謂安全保障，類似于“薛定諤的貓”，菲律賓可能得到也可能得不到美國的安全庇護，一切只有在美國在緊急狀況下就是否啟動同盟機制進行明確表態才能見分曉。

對于不少美國“盟友”而言，上臺半年多的特朗普政府令人倍感不適。相比較而言，目前的美菲關系卻比奧巴馬執政末期要穩定不少。從美國媒體披露的通話記錄來看，特朗普和杜特爾特的個人關系較好，特朗普甚至還向杜特爾特透露了美軍核潛艇的相關信息，這是美國最為核心的機密信息。

由此可見，杜特爾特的對美政策既沒有逾越菲美關系的歷史界限，也沒有逾越美國“同盟體系”的現實維度。因此，杜特爾特面臨的實際是菲律賓的老問題，即如何發展一種可以依賴美國、又可以不依賴美國的左右逢源的小國外交模式。

菲外交糾錯

阿基諾三世政府的“對美一邊倒”外交政策沒有實質性提升菲美關系。雖然1992年美國人曾被“趕出菲律賓”，但在應對共同“威脅”的旗號下，又被堂而皇之地請了回來，但這并沒有對維護菲律賓的安全起到阿基諾三世政府預期的效果。相反，菲律賓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近些年來，世界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在積極尋求抓住中國機遇，搭上中國發展快車，但菲律賓卻一再錯失良機。阿基諾三世執政后期，正是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并積極加強與周邊國家合作的時期，菲律賓方面卻在此時一心一意追隨奧巴馬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單方面挑起南海仲裁案，惡意制造地區緊張局勢，不僅地區國家對此不滿，菲律賓國內選民也通過選票表達了反對意見。

在很多菲律賓人看來，阿基諾三世政府的外交政策絕不單單是走偏，而是實實在在走錯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杜特爾特上臺后的重要任務就是糾正阿基諾三世所犯下的錯誤。杜特爾特辱罵奧巴馬，頻繁提及美國對菲律賓的殖民歷史，多次表示要和美國“分手”，以表明菲律賓新政府在外交政策方面的劇烈轉變。

當然，這一切是建立在杜特爾特自身的外交戰略構想之上的。特朗普當政以來，美國的亞太戰略遲遲不能明晰，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既肯定了杜特爾特走平衡外交的正確性和預見性，也給杜特爾特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和更多的機會。

近來，杜特爾特不僅繼續深化和中國的關系，也在試圖建立和俄羅斯的較為緊密的關系，同時還在積極利用東盟主席國的身份，擴大自身在東盟內部的影響力。可見，菲律賓目前的外交政策越來越趨于理性和務實。今年，杜特爾特也沒有因為“大嘴巴”而對菲律賓的外交政策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反而由于其直言不諱的性格，讓各國較為明確地認識到了菲律賓“糾錯”的決心，從而一定程度上為加強國際合作掃清了障礙。

菲美糾葛新階段

仔細觀察，杜特爾特言辭看似激烈，但其實一張一弛很有節奏和策略感，非恣意而為。在美國政府“新老交替”的過渡時期，杜特爾特對美表態出現了耐人尋味的變化，菲美糾葛進入新階段。

首先是杜特爾特不再使用侮辱性詞匯批評美國領導人。杜特爾特試圖保持與特朗普之間較為良好的關系，雙方至少通了兩通電話，語氣平和友好，特朗普高度贊賞被西方視為“法外執法和侵犯人權”的禁毒行動，還邀請杜特爾特訪美。

其次是杜特爾特不拒絕美國對菲律賓的具體協助。馬拉維戰事爆發不久，美國就通過其駐菲大使館向菲律賓贈送了一批武器裝備。雖然杜特爾特對外批評美國裝備不適合菲律賓軍隊，但是對于美國的“好意”，他沒有予以拒絕。此后，美國表示將會與菲律賓軍方開展情報和技術方面的合作，以加快對盤踞在馬拉維市的恐怖分子的剿滅進度，杜特爾特同樣也沒有拒絕。在和美國“分手”這件事上，杜特爾特顯然沒有走極端，而是以理性的方式來處理。

最后，即便真的惹怒了美國，杜特爾特也有一套辦法。早在他辱罵奧巴馬的時候，就上演了事后“真誠”道歉、主動給美國找臺階下的戲碼。菲律賓外交部長屢屢被“強制征召”為“救火隊員”，為杜特爾特激烈言辭降溫。

就此而言，杜特爾特清楚對美外交的界限在哪里，他也無意挑戰美國的紅線。在此之外，他則大展拳腳，如果美國阻撓，那他招牌式的“強硬做派”將會再次出現。

雖然菲律賓目前經濟形勢較為良好，但嚴重的國內安全問題等困擾還是令杜特爾特的底氣稍顯不足。杜特爾特能不能在延長軍管令的情況下，真正平復棉蘭老島的動亂，還有待觀察。

如何在菲律賓國內左翼反對派和親美右翼勢力之間把握好平衡，如何在西方國家和東盟、中俄之間維持“平衡外交”，考驗著杜特爾特的政治智慧，菲美之間的新糾葛將在其中發揮獨特作用。

菲美糾葛的最終走向、菲律賓和美國“掰手腕”的水平高低，將會直接影響到杜特爾特在國內的民望、在國際上的話語權甚至他在政壇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