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象龜對視

畢淑敏

我走下車，輕輕靠近象龜，在距它兩米左右的距離停下來，看著它。這只象龜約1.6米長，雄壯偉岸。就算不知道象龜界的審美標準，按照直覺，我也能認定它是正值壯年的大帥哥。它的本意似乎是想斜穿公路，不知道路旁的灌木叢是不是它們祖祖輩輩沿襲的“公路”所在。

看到周圍出現了人這種異類，象龜停下腳步，打量著我。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一只巨龜對視。它的目光一點也不游離，鎮定中帶著些許輕微的探詢之意，清澈而專注。這只象龜只有幾十歲，當屬象龜界的青年。它未曾被獵殺和荼毒，對于人這種生靈基本上沒有戒心。

它的頭頸伸得很長，按照球王傳授的經驗，這只龜現在還算安心。

我把目光轉向他處，以我在非洲看動物的經驗，你不可長時間地和動物對視，那會引起它的不安。遠方是加拉帕戈斯群島蒼黑的山體。

我用余光瞥著象龜。這時，我聽到巨龜一聲嘆息，很像人的嘆息，聲音不大，但是悠遠綿長。它漸漸收回了清澈的目光，扭轉身軀，急速穿越公路，進入路旁的灌木叢，在綠葉覆蓋下隱沒不見。

它似乎是這一小隊象龜的頭領，另外幾只也緊隨它而去，公路恢復了暢通。我回到車上，問球王：“象龜可會長嘆一口氣？”

球王說：“會。它們很聰明，很有感情。”達爾文寫過他曾和象龜開玩笑：“象龜本來安詳地走路，我一超過它，它立刻把頭和腳縮回去，深深嘆口氣，趴在地上裝死……”

人類對于超越自身壽數的物體抱有天然的尊敬，比如古樹、山岳、星辰……當我們尚未誕生之時，象龜已存在；當我們彌散成灰之后，象龜依然存在。對于這樣的生靈，我們難道不應敬畏嗎？我猜這巨大而年輕的加拉帕戈斯象龜悠長嘆息的含義是——異鄉人啊，讓我們彼此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