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的味道

□ 金步搖

野百合的味道

□ 金步搖

這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地處偏僻，大多數壯勞力都出門打工去了，街巷上人影稀少，傍晚時分，偶爾才會聽到一兩聲呼喚小孩子回家吃飯的悠然長調。

風兒隨意地吹著，田間地頭的野花野草自各兒長著，漸漸地茂盛過了莊稼，原來依稀能循的小徑淹沒在野花中，再看不見了。村里的槐樹一年多過一年，春天過去，滿地白花。槐花飯吃多了，大家都不稀罕了。他們稀罕村小學操場邊，那一片野百合花。

村小學原來有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她有百靈鳥一樣的嗓音，還有甜甜的笑容。在這個學校只剩下十二個孩子的時候，女教師調走了。操場南邊，留下了她種的五十多株野百合花。女教師說，百合花會帶來最美的祝福和最深的依戀。每到夏季，這些潔白美麗的花兒就會一瓣瓣開放，它們迎著孩子們驚慕的眸子大朵大朵地隨風擺動，成為村子里最動人的景觀。

在這些花兒將要枯萎時，村民們就會一朵一朵采摘下來，拿回家炒菜熬粥。這是那位女教師所允許的。她在的時候，常常讓她的學生們采一捧花兒帶回家，她目送著他們離去，揮著手綿綿地說:“回去讓你們家長看看這些花，看夠了就煮來吃吃。”野百合是好東西，有的人家會拿來煮粥，有的人家會拿來炒菜。

又是夏季，孩子們考完了期末考試，原本熱鬧的校園沒有了人影，到處靜悄悄的，偶爾一聲清脆鳥叫會掠過潔白的百合花。一大早，幾個村民發現，在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枝上，有人用細細的黃色絲帶系了塊小小的紙牌子，牌子上還寫著字:“這是我送給媽媽的花，請不要摘。文靜。”

文靜三年級了，是個大眼紅臉蛋的小姑娘。五天前，文靜的媽媽從山坡上滑下來，摔斷了腿，被大伯送到縣醫院去了。這孩子真可憐，奶奶白內障，看不見了，媽媽又住院！村民們這個給送點饃饃，那個給端碗面條，照顧著祖孫倆的生活。沒有人去摘那株百合花了，甚至連那株花周圍的幾朵，都沒有人去動。

文靜每天早晨，都會爬上村東頭的柿子樹，遠遠地望著那條通往外面得小路，她希望媽媽早點回來，老師說百合花是最美的祝福，她就為媽媽留了一株。今天，柿子樹上爬著兩個小人兒，二年級的陽陽也來望那條小路。“陽陽，你媽媽也要回來了嗎？”陽陽的爸爸媽媽出門打工了。“嗯，媽媽說等百合花開了，我考完試了，她就回來。”

在文靜那朵百合花凝著露珠羞答答地開放時，文靜把它們采了下來，大伯打來電話，說媽媽今天就會回家了！終于望到了小路上的三輪車，“媽媽，媽媽。”文靜帶著小伙伴們歡快地撲了上去。回村的路上灑滿了歡笑，媽媽捧著盛開的潔白花朵坐在三輪車上，文靜和陽陽還有幾個小伙伴撅著屁股在車后面使勁推。大伯不用蹬，車輪呼呼地轉。大伯腿閑了，嘴里就開始逗樂:“文靜媽媽，你倒像是立了功，待遇很高么！”

陽陽的媽媽還沒有回來，文靜和陽陽仔細地在花叢中尋找，他們找到了一株矮矮的，還沒有來得及開放的百合花。文靜把那個黃絲帶系著的牌子掛在這株最小的花上，那牌子后面的名字，改成了陽陽。“這株花起碼還要一周才能開，到時候你媽媽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那天傍晚，文靜媽媽坐在屋里望著天上的烏云，風越來越大，“媽媽，要下雨了。”“嗯，去把院里的衣裳，被褥都收回來。”“媽媽，雨點來了。”“嗯，去把雞窩關好，還有黃瓜，擰回來。”寧寧飛快地來回奔跑著，收了這樣收那樣。大雨嘩啦一聲倒了下來，無情地沖刷著這個小小的山村。“媽媽，媽媽，下大雨了！”文靜手里拿著幾顆黃瓜，心里突然記起那一株矮矮的野百合，它已經快要開了。

文靜在雨后踩著泥濘去了操場，那里一片狼藉，沒有了一朵花或是花苞，那個小小的牌子也不見了。文靜難過極了，趕忙去找陽陽，心里想著怎么樣讓陽陽送媽媽一件另外的禮物。雨后的小院分外干凈，陽陽家窗臺上一個黑色泡菜壇子里，插著幾朵蓓蕾初開的嬌柔百合花。陽陽用腦袋頂著文靜的后腰，把她頂到了百合花跟前，然后自豪地開始夸自己：“我算出來天要下雨了，提前把花兒摘了回來。”文靜樂了，逗陽陽：“沒看出來你還能掐會算呀！”

陽陽到底也沒算出來媽媽的歸期，百合花在兩個孩子祈盼的眼神中一天天開放，枯萎，凋落，那花悄無聲息地落下來，陽陽的心也隨著失望、跌落！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文靜和陽陽每天和村里的孩子們還有幾只貓狗瘋跑著，小家伙們曬得黑黑的，肚子被院里的杏呀桃呀塞得圓鼓鼓。

眼看快開學了，陽陽的媽媽回到了村子，陽陽有些羞澀。文靜把陽陽推進了媽媽的懷抱。陽陽只一下就掙脫了，他搶過文靜手里的杯子，爭著去給媽媽倒水。文靜看到陽陽在抽屜里摸索著拿出一個塑料袋，水杯里浮起了幾朵百合花。“我把那些花瓣撿起來風干了，媽媽回來了還可以喝到野百合的味道。”陽陽臉上滿是驕傲。

陽陽媽媽流淚了，文靜媽媽在一邊說:“看這孩子多懂事，陽陽媽媽，你以后多回來，看看孩子。”陽陽媽媽哽咽著回答:“我也舍不得孩子，我和他爸爸拼死拼活的在外面打工，就是為了把這孩子帶出去上學，現在學校都找好了，開學他就三年級了，在城里上。”

陽陽要走了，他終于可以和媽媽在一起了。媽媽說，城里的學校有各種各樣美麗的花朵，城里的學校有電腦和校服。

還是那條小路，大伙都來送陽陽，文靜揮著手，大喊到:“陽陽，明年暑假回村來，我們給你留一株野百合花看看，記著野百合的味道！”

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