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菖蒲
■何銅陵
文化家園
■舟菖蒲
畢業后的第一年,從未告訴別人我在做什么。實在躲不過去了,也只是輕描淡寫說一句“在銀行”。他們以為我在為當柜員感到羞恥,其實,我干的是凈給柜員們添麻煩的電話客服。
國內不少銀行承諾7x24小時人工服務。也就是說,哪怕半夜三點醒來覺得寂寞空虛到想哭,也可以立刻將這些情緒分享給永遠在等著你的電話客服們。
我很喜歡通宵接電話。從晚上10點到早上8點,10個小時,中間幾乎無休。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斷斷續續的應答聲,仿佛白天那些起此彼伏的廝殺聲從未存在過。
通宵接線可以發現一個鐵律:從凌晨2點開始,全國人民就基本睡了,電話變得稀疏,偶爾可以打個10分鐘的盹。當然,總有些固執地想用U盾轉賬失敗的客戶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來咨詢。“用Chrome不行,先生,網銀只支持IE瀏覽器。”他連打5次,發現都落在我手里,得到同一句他無法理解的答案,順手就是一個投訴。
在客戶中心,幾乎沒人沒被投訴過。有人因為告訴了老奶奶錯誤的網點地址,有人因為背錯了匯款手續費,也有人僅僅是因為聽不懂客戶的方言。我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全國所有地區,幾乎只有重慶人打客戶電話默認是講方言,川渝人總是那么自信,無論你怎么重復說“先生,我不在您當地”,他們還是會嘿嘿一笑,“你還是聽得懂撒……”聽多了客戶說四川話,我已經學會用純正的語調說“瓜娃子”和“龜兒子”了。
另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凌晨4點開始,山東人民最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詢余額。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知道山東人民酷愛倒裝句的:“你稍微一等,我找個卡先……”然后是河南、河北,再然后江南。5點,好像全國人民都起來了,電話此起彼伏,免不了冒出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昨天轉的賬今天怎么還沒到呢?!”
我不做電話客戶已經兩年了,從微信朋友圈里看到,還在這個崗位上的小姐妹,每日的作息似乎從未變過。下了晚班后的宵夜,擠出休息的24分鐘給同事慶祝生日,一切依然如常。我離開的時候,客服中心的領導就說該建一個心理輔導室,總有女孩接著電話就大哭起來。他們還說,電話中心剛建成的時候,員工平均年齡是25歲,可現在,平均都快30歲了,“老齡化”越發嚴重,越來越多的人上不動通宵班。

■何銅陵
他終日以群山為伍,以礦樣為命
從前面看不清臉,絡腮胡似爬山虎蔓延臉龐
十足的莽漢
再從后面瞧,他撅著鼓面大的屁股
正彎著腰,用鴨舌錘敲打一塊白堊紀的石塊
隱約火星閃爍
唯目光若鉤,當身軀懸掛在第四紀冰川的峭壁上
則像猩猿般敏捷攀至山頂,氣喘如牛
地質包早已濕透,他卸下鉛一般的重荷
取出冷饅頭,咔嚓地啃
然后脫下工裝,背心晾在巖石上,汗漬繪洇的
版圖痕跡,騰騰冒著熱氣
他裸露了青銅質般胸膛,汗珠撲撲跳,仰癱在草
地上小憩
眼直直看著突如其來的烏云
竟兀自嚎啕大哭起來,頃刻間群山敲響一千面鼓
上個月遠在家鄉的老娘離世,他未能及時趕回去
送行啊
手里攥著的放大鏡,此刻放大了
憋困已久的悲愴,驟然像野獸釋放出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