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心頭的幼獅

葉傾城

因為一臺上不了網的電視，他把家砸了。“后來家里成了什么樣子？”他很沮喪地說：就像盤古開天地之后一樣。我“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笑更多的是一種安慰：你看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個期末他考得不錯，在家里玩游戲就玩得稍微有些放肆。他自己覺得，暑假作業、健身、下學期預習、英語……該做的一樣沒落，閑來玩個游戲怎么了？閑？在媽媽眼里：作為一個明年就要高考的高中生，閑是有罪的。他的狀態應該像抗洪搶險第一線，對每門功課都像對水位和大堤，不斷巡視不斷加固，補上每個漏洞，永遠在留意水線，才能萬無一失。

那天他完成作業后打算玩半小時游戲——結果一玩玩到天亮。媽媽起床后看到這一幕，臉當場就掛下來，氣哼哼地做早餐，順手開電視，上面顯示：網絡沒有連接。媽媽當場就炸了：“什么東西只要沾了你的手，就一定會壞！”

這哪兒跟哪兒呀。他再也按捺不住，沖到客廳就和媽媽吵了起來，媽媽一樁一樁數落他，他只覺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大吼一聲，直接一腳就把電視踹倒了。

他問我：要怎么改掉壞脾氣？戒掉沖動，做一個“胸有驚濤、臉似平湖”的人。

我說：有沖動，是好事兒，至少說明身體好。

一位女友最近不太舒服，去看中醫，被送四個字：“氣血兩虧。”她非常沮喪，我安慰她：是中國人就沒有不氣血兩虧的——除了青春期，只有這個年紀是血氣方剛。這本來就是年輕應有的面貌，比老氣橫秋好，比弱不禁風也好，少年的元氣充沛，是瑰寶。

沖動是一種熱情，這樣的熱情，推動著一代一代少年人，喊出“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在黃花崗開了第一槍。但相應的，沖動也是一種危險。有專家把12歲到23歲稱為“荷爾蒙失智時間”：在現代化的國家里，男人的死亡率自青春期開始就有顯著的尖峰突起，從11歲起到23歲止，比11歲起前增加了10倍。

而所有的沖動里，最激烈的莫過于憤怒。當它指向外，傷害身邊最親密的人；而當它指向內，變成自殘自殺，身邊人也因此受重創。何以如此？因為憤怒是來源于自己的無能。

少年心事當拏云——但有心，未必是有力。跟成年人，他們時刻覺得軟弱，一方是指導者、評判人，有能力給出愛也能收回；另一方是受指導者、被評判人，客觀上很渴望很依賴父母師長的愛。跟同齡人，也沒強大到哪里去。越想突破這種狀態，越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想仗劍走天涯？沒錢。想做一個懂事的、能安慰父母的好孩子？他只知道上學的苦，沒法知道上班的累。想好好溝通？一急就說不出話來。恨自己嘴笨，恨對方咄咄逼人，恨到某個程度，就像失控的高壓鍋，爆了。

該如何壓制憤怒，讓它是籠中獸，爪和牙空自銳利卻不傷人？

首先是：盡量離開讓你自覺無能的環境，哪怕只是十分鐘。打住，閉嘴，閃人，明知道一觸即發，就不要去觸它。其次：閃人之后去哪里？去跑步。能量既不能無中生有，也不能有中變無，荷爾蒙既然來了，總得給它個渠道發泄，那就不如讓它去到四肢百骸吧。憤怒出詩人是老話，現代人不興寫詩，腳步就是我們的韻腳。

每個少年人心頭都住著一頭幼獅，如何馴服它，讓它平安長成森林之王，無非就是：運動、領悟自己的能力極限、提升自己的能力極限以及愛。父母家人朋友對你的愛，你對父母家人朋友的愛，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