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愛永遠(yuǎn)留在了邊城

程華

邊城，在我看來有廣義、狹義之分。

廣義的邊城，指位于渝東南的秀山。這里山清水秀，野芳幽香，佳木繁陰，這里是源遠(yuǎn)流長的中國花燈歌舞藝術(shù)之鄉(xiāng)，是著名花燈小調(diào)《黃楊扁擔(dān)》的原創(chuàng)地，這里有神秘悠然的酉水河，絢麗多姿的川河草場，沁人心脾的龍鳳花海，神奇壯觀的黑洞峽谷，古樸滄桑的西街……這片位于巴渝文化與湘楚文化交接帶的神秘土地，以鮮明的邊城文化聞名華夏。

狹義的邊城，則指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的故事原型地：距秀山縣城47公里、“一腳踏三省”的洪安。

喜歡古樸靜謐的我，心心念念的，更多是后者。

覓蹤翠翠

我的念想，源于《邊城》，源于發(fā)生在邊城的純愛故事。

上世紀(jì)30年代，洪安，一個“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的邊城小鎮(zhèn)，青山翠竹，清流蕩漾，船歌嘹亮，竹管清回。少女翠翠與當(dāng)?shù)厍嗄陜偷囊欢坞鼥V戀情，最終沒能逃過苦澀的命數(shù)。癡情的翠翠每日佇守渡口，苦盼儺送歸來。一場關(guān)于青春與愛情的憂傷回憶，幾絲“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淡淡惆悵。

半個多世紀(jì)過去了，那清溪，溪邊白塔，塔下翠翠和爺爺帶著小黃狗居住的小屋，還在嗎？

早上從重慶出發(fā)，驅(qū)車四百多公里，下午5點到達(dá)洪安。暮春的陽光，溫柔中略顯亮烈，映得河面波光粼粼，水面慵懶的扁舟、水邊蜿蜒的吊腳樓，籠在一片做舊般的暖金色光暈里。水鳥嗖地掠過水面，消失在對岸林間。想來，這樣縹緲靜謐的小城，是容易發(fā)生一些故事的吧？

拉拉渡，老街最有味道的特色之一。小說中爺爺?shù)拇求|，如今換成了腳趾粗的鋼索。不過樂呵呵的艄公“引手攀援那條繩索，慢慢的牽船過對岸去”的姿勢，與書中并無二致。

乘烏篷船一路下行，天擦黑時，拉拉渡已近在眼前。渡船還在，白塔依舊，只是不見了爺爺、翠翠和小黃狗。塔身燈光亮起，在淺淺暮色中靜立。

翠翠，兀自守候在小島上呢。正睜大如水的眸子，看清溪潺潺流過，看吊腳樓的燈光亮了又熄。我望著翠翠，翠翠望著遠(yuǎn)方。我離開了，翠翠仍在守望，那樣悲傷，又那樣美。

沈從文曾嘆：美，總是愁人的。

是呀。看到了起始卻猜不到結(jié)局的愛情，如水中明月，安靜，透亮，美麗，飄渺，所以引人追尋，永無止境。

燃燒的紅

踏上這片土地前，只知翠翠，只知那個月亮般朦朧憂郁的故事。當(dāng)劉鄧大軍進(jìn)軍大西南紀(jì)念碑沖入視野，才驚覺這充滿土家苗寨古樸風(fēng)情的老街，竟深藏著令人敬仰的紅色記憶。若說翠翠的故事溫軟凄惻，眼前這高十余米的三棱形的碑，則如一把雪亮刺刀直指云霄，氣勢磅礴，震撼人心。

沿街漫步，不遠(yuǎn)處可見一棟兩層西式小洋樓，門額廊柱，關(guān)窗閉戶，門上“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的油漆字有些許斑駁。秀山，地處武陵腹地、渝鄂湘黔四地交界處，地理位置險要，歷為兵家必?fù)?jù)之地。洪安，就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劉鄧大軍揮師入川的第一站。這棟樓，就是劉鄧首長的臨時司令部。從這里，解放大軍一路挺進(jìn)解放了秀山，一路摧枯拉朽解放了大西南。中國的歷史，從這里繼續(xù)書寫著高歌猛進(jìn)的宏篇。

墻已舊，墻上毛主席語錄仍清晰可見，門楣上方大大的五角星，依然閃爍著紅色光芒，與拉拉渡碼頭邊那座紅色的留存著毛主席畫像與語錄的六角型語錄塔遙遙相望，默默呼應(yīng)。

靜立，仰望這座座紅色豐碑。我仿佛聽見了隆隆炮火，聽見了吶喊廝殺。輕觸那些文字，仿似觸到了滾燙的熱血和跳動的心，還有燃燒的信仰，閃耀于歷史的長河間，亙古不滅。

一鍋煮三省

老街長約千余米，古樸幽靜。

踩著厚重石階拾級而上，兩旁青磚黑瓦，庭院深深，花窗木欄，別有韻致。據(jù)說鎮(zhèn)上曾有24座四角天井，規(guī)模龐大，后損毀嚴(yán)重，現(xiàn)只有數(shù)座保存完整。

“蜀道有近時，春風(fēng)幾處分；吹來黔地雨，卷入楚天云”，清代章愷曾的詩，形象地描繪了洪安“一腳踏三省”的地域特點。當(dāng)年，洪安集鎮(zhèn)商賈云集一派繁華，而今集鎮(zhèn)商貿(mào)依然頻繁，渝鄂黔各族邊民絡(luò)繹不絕來此趕“邊邊場”。逢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剃頭補鍋，算命占卜……活脫脫一幅邊城版的清明上河圖。

到洪安，不可不嘗有“一鍋煮三省”之譽的腌菜魚。蘿卜白菜生姜大蒜豇豆辣椒……爽性的洪安人信手拈來皆可入菜，腌好的菜酸辣鮮香回味綿長。魚精選自渝湘交匯處一條清溪，水質(zhì)清涼澄澈，魚肉自然細(xì)致嫩滑無一絲腥味。而豆腐來自貴州，精選優(yōu)質(zhì)黃豆制成，白嫩細(xì)滑，清香撲鼻。

辣椒紅艷，豆腐白嫩，腌菜酸辣，一鍋萃集三地之水土精華，熱氣翻騰相親相愛，堪稱民族大融合之美食范本。待魚被消滅，再丟入一把當(dāng)?shù)靥禺a(chǎn)手工面，面的爽滑糅合魚湯的鮮美，無疑是又一絕配。難怪有游客饕餮后簡直嗚咽地嘆息：人生品一次腌菜魚，足矣。

吃著吃著就想，這魚，當(dāng)年拉拉渡邊的翠翠會不會也吃過？細(xì)細(xì)品來，香辣微酸，酸中回甜，余味悠長，繞梁不絕。這，是不是頗似愛情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