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
陸江川將陸瑤帶到“餐桌”前。
焦香的烤肉不斷刺激著味蕾,鋪開的方格桌布的正中,還放置著一個湖水藍的禮品盒。盒子上綢緞質(zhì)地的蝴蝶結(jié),正柔軟乖順地隨風飄動著。
“陸瑤,這是哥哥跟阿澤送給你的禮物,生日快樂。”
陸瑤沒有想到,除了烤肉還有另一份禮物等著她,驚喜得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蝴蝶結(jié)的一端被她輕輕拉住,絲帶扣隨之被解開,打開盒蓋。
誠如周思揚所說,沒有女生會沒有公主夢,即便是灰姑娘,也曾癡癡地愛著水晶鞋和承載了她華貴一晚的長裙與南瓜車。
這條裙子和眼前的一切,在陸瑤眼中,亦同這般。
陸瑤的眼眶濕潤了,抱著懷中價值不菲的裙子,攥緊又松開。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歌隨之被唱響,心形的蛋糕上燃著十七根蠟燭,蠟燭中心有一個純白的天使仰望著藍天。
生日快樂,我最親愛的人。
陸瑤一眼就能認出,蛋糕上的字跡是江川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欲言又止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就如此刻,我在心里打下了一長串感動,待要說出口時,又全部刪除了。我羞于我匱乏的詞匯,無法描繪出心中花開極盛的形狀。
我是一個殘缺的人,是你們小心翼翼的陪伴,讓我有了敢于面對生活的希望。
我是一個殘缺的人,卻獲得了那么多那么多健全的愛。
“謝謝你們,將所有美好,聚集給我看。”
謝謝你們,讓溫暖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謝謝你們,讓幸福長成了參天大樹。
陸瑤只說出一句,便已泣不成聲。
“你喜歡就好。”
江川輕輕地將妹妹攏到懷中。
你喜歡就好,即便傾我所有,也要送到你的面前。
這也是藏在江川的心里,羞于對妹妹表達的愛。
傅煜澤也想說些什么,伶俐的嘴在這個時候反而笨拙起來。手里的紙巾抬起又放下,他偷偷地戳了戳身邊的郭儒雅。
郭儒雅果然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陸瑤,這么開心的日子就不要哭了,快許個愿吧,生日愿望很靈的。”
“對呀,陸瑤,許個愿吧。”傅煜澤連忙起哄。
“嗯嗯!”
陸瑤連忙擦干眼淚,長睫在她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掛著淚,帶著笑,雙手合十在胸前,許下了一個愿望。
蠟燭被大家一同吹滅。
郭儒雅親熱地拉著陸瑤坐到餐盤邊,陸江川幫她調(diào)好醬汁,傅煜澤便將烤好的五花肉遞到她的跟前。
一場生日宴,未見山珍,也無海味,卻吃出了從未有過的、回味無窮的滋味。
金針菇是被傅煜澤洗禿的,烤好以后其貌不揚,他為表歉意,很自覺地多吃了幾口。顧儒雅本來想裝老實,見傅煜澤這么豪爽地撈金針菇,忍不住問了陸瑤一句:“你知道金針菇的別稱為什么叫see you tomorrow嗎?”
陸瑤愣愣地搖頭,換來顧儒雅爽朗的大笑。
“因為明天拉出來的時候,你就能看見屎里面夾著……”
“郭儒雅!”
傅煜澤本來也在認真聽著,這會兒看見郭二傻又開始信口開河了,開的還是他的玩笑,氣得死死地捂住她的嘴。
“你是王八嗎?”
之前不是答應(yīng),不亂說話的嗎?!
他還有點擔心陸瑤會接受不了,畢竟沒有哪個人會在吃飯的時候提這個。
“我這是在活躍氣氛啊。”顧儒雅使勁地掰開他的手。
“氣氛哪里是你這么…….”
陸瑤卻在這時爆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儒雅姐姐,我下次知道了。”
傅煜澤眼看陸瑤笑,不自覺地也跟著笑了,但是郭儒雅——
他拎著她的衣領(lǐng)子,必須讓她離陸瑤遠遠的!
同學少年,最是風華正茂、純真爛漫時。夏風吹動,樹葉輕搖,陸瑤癡癡地看著身邊的人,第一次很貪心地想要留住這一刻的所有美好。
有些記憶,你永遠不會舍得忘懷,他們在時光中驚艷,在流年里花開。
陸瑤生日之后,陸江川便開始了忙碌的趕稿生活。
他暗自盤算過,如果按照杜澤給出的稿酬努力三年,他就可以為陸瑤的腳負擔起至少一半的醫(yī)藥費用了。
當然,這個前提必須是物有所值。
杜澤是編輯,更是一個商人。他為江川開出了一系列打造計劃,同理,江川對這本長篇的付出,也必須是前所未有的。
三個月的時間,三百九十七話,每一話都不能馬虎,每一話在呈現(xiàn)出來之前,都要經(jīng)過百般深思,以及不斷創(chuàng)新。
校園生活仍舊在炎夏酷暑中,在蟬鳴清風下,循規(guī)蹈矩地周而復(fù)始著。十七歲的陸江川卻似一頭必須埋頭苦干的牛,將身體和精神,全部投入到了他的漫畫中。
與江川的忙碌相比較,傅煜澤就顯得無所事事得多了。自從江川沒有時間理他之后,他的課余生活除了打籃球,就只剩下跟腸子直得像一根水管的郭儒雅一成不變地斗嘴。
郭儒雅自從參與了陸氏兄妹的聚會以后,便常常跟著他們偷跑出去看陸瑤。
她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這個姑娘,是那種不懷一絲目的、沒有一點虛假的喜歡。
而郭儒雅的喜歡,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對傅煜澤是這樣,對陸瑤也是這樣。她覺得好朋友之間就不該存在秘密一說。
“郭儒雅,誰讓你告訴陸瑤你喜歡我的?”
這已經(jīng)不是傅煜澤第一次橫眉立眼地問這個問題了。
郭儒雅那會兒正在吃薯條,圓潤的唇瓣一上一下地嚼得嘎吱作響,看見傅煜澤激動得像一頭暴躁的獸,用手拍了拍他的校服道:“我也告訴陸瑤,你喜歡她了,不要慌。”
“你還說了這個?誰讓你說的?!”傅煜澤差點跳起來。
郭儒雅還在嚼薯條,沾滿油的手在阿澤的校服上印了兩個明晃晃的手指印,然后趕緊偷偷收回來:“男神,喜歡不就是要說出來嗎?藏著掖著怎么能知道答案呢?”
就像她喜歡傅煜澤,傅煜澤喜歡陸瑤,她跟傅煜澤又都喜歡陸瑤一樣,這就在“愛好”上邁出了共同的一步。
她不覺得兩者之間有什么矛盾嗎。
“郭儒雅!”傅煜澤瞪著眼珠看了她足足三分鐘,真的分外想知道她的腦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
與此同時,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剛剛的對話,全部被不經(jīng)意路過的班花秦中渝聽到了。她本來還想問一下郭儒雅,是怎么混到傅煜澤和陸江川這兩個人的圈子里的,此時聽到陸瑤兩個字,恍然找到了答案。
陸瑤,陸江川……
陸瑤是他的妹妹嗎?
秦中渝看著陸江川的方向,默默地醞釀了一個計劃。
第五章
年輕的孩子,往往執(zhí)著于一種喜歡。這種喜歡也許是皮囊的吸引,也許是對異性的一時興起和探究。有時,大人們也說不清楚,少女懷春的動心、動念,究竟與什么有關(guān)。
她們會將視線在喜歡的人身上長久擱置,會因為不經(jīng)意的對視臉紅心跳。十七八歲的她們,太容易自以為是地喜歡一個人,單戀也好,相戀也罷,極端占有,容不得旁人比自己了解得更多。
秦中渝對陸江川的喜歡便是這樣的。
在她眼中,陸江川是一個擁有好看的外表以及憂郁的氣質(zhì)的男生。她一直迫切地想要接近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好友傅煜澤,包括最近突然跟他們玩到一起的郭儒雅,也包括,他們口中的陸瑤。
秦中渝的家在省城,由于父母在灘頭鎮(zhèn)做起了生意,才從城區(qū)轉(zhuǎn)到了鄉(xiāng)鎮(zhèn)。
秦中渝漂亮,家底殷實,吃穿用度完全不同于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學生,以至于她一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
富裕家庭出來的孩子,往往存在兩種極端,一種是如煜澤和思揚那樣的,懂得對人好,也懂得尊重所有人,一種是如秦中渝這樣的,在對人好的同時,依然顧忌著貧富差距。
她會請周圍的同學吃東西,會將父母新買給她的復(fù)讀機交給很多人用,可大方源自優(yōu)越,她太喜歡被人眾星捧月,也太喜歡計較得失。
陸江川于她而言,是她的“得”。她認為,放眼整個古鎮(zhèn)中學,只有陸江川的臉和才華,能夠配得上她。
同時,他也是她的“失”,因為,他從不曾正眼看過她。
“打聽得怎么樣了?”自習課上,秦中渝小聲問劉燦若。
秦中渝的同桌劉燦若,是高中部數(shù)學老師的女兒,正好帶的就是陸瑤那一班。秦中渝自從聽到郭儒雅提到陸瑤以后,就托她打聽了好幾次。
陸瑤學習成績優(yōu)異,劉老師一直很喜歡她。劉燦若只需要一打聽,就知道了陸瑤和陸江川的關(guān)系,甚至連陸江川的家庭狀況,也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秦中渝。
劉燦若說:“他家窮得很,爸爸是酒鬼,媽媽是個瘋子,這在鎮(zhèn)上不算什么秘密。你別被陸江川高高在上的那副樣子蒙蔽了。”
作為秦中渝零食的長期“受益者”,劉燦若也算是盡到了“應(yīng)盡的責任”了。她家在鎮(zhèn)上也是小富裕一族,門戶觀念比秦中渝還要根深蒂固。雖然知道秦中渝對陸江川的興趣,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她也還是認為,秦中渝沒必要在一個窮小子身上浪費時間。
沒想到,秦中渝根本不領(lǐng)情,嘴角揚起一抹譏誚:“你懂什么?陸江川是個潛力股,那樣的出身都沒壓垮他,還能接下漫畫工作室的邀約,別的男生行嗎?”
劉燦若被堵得臉紅了起來,忍不住反唇相譏:“就算他有點小才華,也改變不了他家窮的事實啊。一個人的家世背景決定遠見,家庭教育決定性格。你看他成天一聲不吭的,誰知道他媽媽的精神病會不會遺傳到他的身上?”
“你才是精神病!”秦中渝呵斥劉燦若,全然不同于求她辦事時溫軟可愛的模樣。
劉燦若被她吼得委屈,又羞又氣地道:“你那么大聲做什么?!我這樣,還不是為了你好?!”
秦中渝的腦子里,卻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陸江川和陸瑤。
她現(xiàn)在還顧不上考慮陸江川的家庭,一心只想著如果可以接近陸瑤,就可以跟陸江川更親近了。
下課鈴響后,秦中渝親熱地拉住了劉燦若的胳膊,又換回了柔軟的樣子。
她說:“好若若,你也知道我喜歡陸江川喜歡得不得了,誰要是說他兩句壞話,我就控制不住了。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劉燦若沒理她,照舊收拾自己的文具。秦中渝也不覺得打臉,依然湊過去:“若若、若若……”
她了解劉燦若的脾氣,只要順著“毛”摸,根本不需要擔心她會不管自己。
果然,一番緊哄后,劉燦若答應(yīng)幫她拿到陸瑤的課程表,以及高一(四)班的除草時間。
灘頭中學是老校了,老且窮,本該是校工的除草工作,也被他們分成每隔半個月一次的校內(nèi)大清掃。
清掃期間,每個年級、每個班都會輪上一次除草任務(wù)。雜草長得半人多高,草根強韌,是大人們最不肯做、學生們卻欣然前往的工作。只要不用坐在教室里上課,戶外的所有事情,他們都能體會到樂趣。
這一次,是陸瑤班上的除草日。
按照慣例,陸瑤的腿腳不便,是不需要參加這種勞動的。可是,她不想在集體勞動的時候搞特殊化。她的腿是殘缺的,但是手沒有,因此,她每次都會在雜草區(qū)一角,默默地拔草。班主任擔心她太辛苦,總會搬一個矮點的小板凳讓她坐著拔。
過往的拔草日,陸江川和傅煜澤一定會準時出現(xiàn),這次卻因為籃球隊的集訓,不得不缺席了。就連郭儒雅,作為拉拉隊長,也被叫到了練習區(qū)。
秦中渝就是瞅準這個空當,拉著劉燦若找上陸瑤的。
夏日的正午,離開了茂密樹葉的遮蔽,變得燥熱不已。雜草區(qū)里,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學生們,都有些消極怠工。
他們是熱愛“勞動”的,不過,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也著實讓人熱愛不起來。
“陸瑤,給你帽子。我這個帽檐大,肯定曬不著了。”
休息的空當,班長薛可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到了陸瑤的頭上。
“不行,薛可,你給我了,自己就要挨曬了,我沒關(guān)系的。”
陸瑤見狀連忙要還給她。
薛可用手一擋,大大咧咧地笑著道:“我本來就黑,再曬也就這樣了。你那么白,曬黑了就不好了。”
陸瑤堅持要還給她,她跑就遠了,指著陸瑤身后的一大片雜草說:“帽子不白戴,你把這一片都拔光就行了。”
薛可的這句話,明顯是玩笑話。陸瑤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不肯戴帽子才這么說的。后面過來的人卻顯然誤會了這個情況。
帶著劉燦若、顧蕙、林笑等人過來的秦中渝,剛走到雜草區(qū)就看到薛可的“頤指氣使”。
她本來是不屑管這種“小麻煩”的,直到劉燦若小聲地告訴她,戴帽子的就是陸瑤,才讓她燃起了挺身而出的興致。
“高一新生現(xiàn)在都這么厲害了?讓一個身有殘缺的同學拔草,都不知道老師怎么教的。”
秦中渝說話,從來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加上面前的還是比自己低一年級的,更端起了學姐的架子。
本來薛可說完就要離開的,聽了這話以后又站定了:“我們班的事,你管得著嗎?”
高一年級跟高二、高三的校服是不一樣的,薛可一看就知道過來的這幾個是高二的。高二的課程本來就排得滿,這個時候敢逃課出來的,明顯都是老油條了。
但薛可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性格野得很,別人沒有理由地懟她,她也不會怕。
“什么叫我管不著?我今天就偏要管了!”
秦中渝受不了任何“忤逆”,看到薛可“厲害”成這樣,脾氣也跟著上來了。
陸瑤不認識過來的這幾個是什么人,但看秦中渝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生怕會吵起來,也連忙站起來勸說:“這位學姐,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的。”
面對陸瑤,秦中渝的態(tài)度儼然不會像對待薛可那般了,一看她急了,反而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她跟前,輕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是你哥哥的同班同學秦中渝。今天他要參加校隊訓練,不能來陪你,特意囑咐我過來看看的。”
“秦學姐。”陸瑤將信將疑地看了秦中渝一眼,輕輕錯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陸江川從來沒有委托過誰替自己照顧她,兩人的兄妹關(guān)系也很少有外人知道。她的同班同學都不知道的事,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氣勢洶洶的秦學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最關(guān)鍵的是,陸江川從來不會在自己不在場的情況下,介紹她認識“新朋友”,也從來沒有提起過秦中渝。
陸瑤的反應(yīng),是秦中渝意料之中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殘缺的姑娘,是很漂亮,但是漂亮得很寒酸,怯生生的樣子在她眼中也成了小家子氣。
然而,這些都不影響秦中渝此行的目的。這會兒,她也沒心情跟薛可吵了,一雙眼睛盯著陸瑤,笑得分外和善。
“今天太陽大,我?guī)愕疥帥鎏幈鼙苁睢!彼f著,就要上來拉陸瑤。
薛可也看出陸瑤不自在了,忍不住又問了一次:“你是哪個班的?陸瑤分明不認識你,你想做什么?”
礙眼的人怎么那么多?
秦中渝對著薛可翻了個白眼。
“剛才不是說過了?我是她哥哥的同學,特意過來照顧她的。”
“可是陸瑤根本……”
“薛可,你先過去那邊吧,我沒關(guān)系的。”
眼看著局面又有幾分劍拔弩張,陸瑤連忙攔住了薛可的話。
薛可今天要負責整個值日期間的人員調(diào)動,陸瑤不想再給她增加負擔。
“好吧,那你有事就一定要叫我。”
薛可無奈,只能暫時離開了。
不相干的人走了,秦中渝又拉住陸瑤的手臂,堅持帶她去乘涼。
陸瑤一連后退,有些窘迫地擺手道:“不,不用了,秦學姐。我們班今天本來就是要拔草的,我坐在這里就好,而且薛可剛才是開玩笑的。她擔心我曬到,還特意把帽子給我戴了呢。”
“哦,這樣啊。”
秦中渝知道自己“罵”錯了人,也沒露出什么羞愧之色,伸手往后面一抬,示意劉燦若把脈動飲料遞給她。
“那你坐下,喝點飲料。這是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清清涼涼的,解解暑。”
人與人之間,其實是很容易感受到善意、惡意,以及目的性的。秦中渝是后者,陸瑤很直接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她沒有接她遞過來的飲料,面上還是表現(xiàn)得很禮貌。
“秦學姐,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的身體狀況喝不了冰的。這里太陽大,別曬到你了。我自己慢慢拔就可以了。”
陸瑤的拒絕顯而易見,秦中渝一通熱臉貼冷屁股,貼了個沒臉,心里不氣嗎?
她不舒服得很。她沒想到陸江川的妹妹這么不識相。
但既然來了,她就沒打算“空手而歸”。陸瑤要拔草,她就幫著拔。只不過,她的手太金貴,不愿意碰那些草,又擔心有蟲。隨意地拔了兩根,她就讓跟來的顧蕙、林笑去拔了。
這兩個同學的家境一般,人卻十分質(zhì)樸老實。秦中渝平時總仗著給她們的一些小恩小惠,就讓她們做這做那。
“我是不是出現(xiàn)得太突然,嚇到你了?陸瑤妹妹,我真的是善意的,今天也真的是特意過來幫你值日的。你不要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嘛。”
秦中渝長了張巧嘴,刻意討好人的時候,就顯得特別溫婉。
她不知道,人與人相處也有投緣一說。不是一兩瓶水、三兩句甜言蜜語就能收買到所有人的。陸瑤單純,不代表她傻,她不想親近這位秦學姐。所以,秦中渝在她身邊說話,她也只是回以禮貌而客氣的微笑,沒再說什么。
秦中渝就這么一直賠笑到陸瑤班上的雜草全部拔完。整個過程中,陸瑤回應(yīng)她的話都不超過兩句——“謝謝”“真的不用了”。
如此簡單,也如此明了。
她不想交秦中渝這個“朋友”。
失敗后的秦中渝卻并沒有就此罷休,在此之后,她還是隔三岔五地出現(xiàn)在陸瑤的身邊,每次都會挑陸江川不在的時候。
她會架著陸瑤的胳膊強行帶陸瑤下樓,也會在陸瑤的同學三兩成群地圍坐在一起聊天時,冷眉質(zhì)問,為什么不帶陸瑤一起。
陸瑤為此困擾了很久。
她是身有殘缺的人。但是,她的哥哥、煜澤和郭姐姐,從來沒有因為她的這份殘缺,給過她任何刻意或者強硬的“幫助”。
陸瑤真的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后來,秦中渝開始向陸瑤透露她喜歡陸江川的事情。她希望陸瑤可以從中多說一些好話,再不濟,讓她多參加幾次他們的聚會也可以。陸瑤聽著心里更是充滿了排斥感。
強行的友好、強行的關(guān)懷、強行的拜托,讓陸瑤對秦中渝避之不及。最無奈的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跟陸江川說起這件事。
這個周末,她和哥哥、煜澤、儒雅約好了,去城鎮(zhèn)里的一家小型游樂場玩,本該高興的事情,卻因秦中渝的一味癡纏,影響了心情。
她不知道這位秦學姐在哪里聽說了這次的聚會,很早就讓她去說服陸江川帶著同去。
這一天放學,陸瑤照例晚走。每天放學,她都會在十分鐘以后趕去校門口同江川會合。秦中渝卻在這時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里。
今天是周五了,第二天就是他們相約去城鎮(zhèn)的日子,她卻一直沒有等到陸江川邀她一起去的消息,以至于,她在劉燦若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也沒人來叫你,我看是沒戲了。”
“你沒發(fā)現(xiàn)陸江川的妹妹根本不想跟你說話嗎……別瞎折騰了,作為朋友,我真的勸你一句。這條路行不通的,哥哥對你是這樣的,妹妹也是。”
更難聽的話,劉燦若沒說,但秦中渝能聽不明白嗎?
她都丟人丟到什么地步了?“卑微”的討好、“卑微”的關(guān)懷,在陸氏兄妹這里沒得到一句好話。
她是那種承受得了被人奚落的人嗎?顯然不是。
她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陸瑤:“我要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我這么掏心掏肺地對你,你卻連一句好話都不肯替我說!”
這段時間以來,秦中渝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脾氣。陸瑤對她的疏離,她不是感覺不到,而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
而且,對秦中渝來說,這么討好一個女生,已經(jīng)算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陸瑤的不識相,以及江川的不理不睬,讓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丑。
“秦學姐,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你當面問哥哥比較好。我不太會說話,也不知道怎么傳話,如果讓你生氣了,我只能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說。”陸瑤掙扎了幾次,還是決定跟秦中渝說清楚。
她是一個不會說狠話的姑娘,不想將話講得太直白,就如她那么不喜歡秦中渝,依然不想秦中渝下不來臺。
秦中渝卻認為,陸瑤此時的客氣與拒絕,是對她更進一步的羞辱!
“不會?不知道怎么說?你是腿殘了,又不是嘴殘了,說句話有那么難嗎?”秦中渝是一個公主病非常嚴重的人,當事情不再順著她的意思發(fā)展下去以后,就會換作全然的刻薄,“我承認我接觸你是有目的的,但我對你也不差啊。每天給你送巧克力,每天過來看你,窮酸家庭里出來的孩子,難道不更應(yīng)該懂得什么是感恩嗎?就是讓你幫忙傳句話,你還推三阻四的,算什么?!”
陸瑤從記事到現(xiàn)在,從未跟任何一個人紅過臉。她不懂得什么是吵架,也不懂得如何用尖酸回應(yīng)刻薄。
秦中渝的質(zhì)問,讓她難過極了,放在書桌上的手,攥緊又松開。委屈與憤怒,是她極少會有的情緒,她不知道如何排解,亦不知道如何還擊。
“我告訴你,你們的清高無非是我給的臉。我現(xiàn)在撕破這張臉,誰也不喜歡了,誰也看不上了,你們也就是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你,也就是個沒用的跛子。要不是為了陸江川,誰會愿意跟你費……”
“住口!”
就在秦中渝一步一步逼近陸瑤的當口,等陸瑤卻未見到她的陸江川上樓了。
他沒有想到秦中渝會在這里出現(xiàn),更加沒有想到,她會用這么難聽的話羞辱自己的妹妹。
這是他捧在手心的人啊,他那么小心愛護如骨血的女孩,被人這樣辱罵!如果對方不是女孩子,他想,他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沖上去狠狠地給她一拳!
“江川……”
秦中渝回頭,看到了背著單肩書包、冷冷地注視她的陸江川。雖然嘴上說著不喜歡了,但是面對陸江川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畏縮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喜歡他喜歡得要瘋了,不然,為什么要費這么多心思,為什么在看到他時,還是會心跳加速。
“陸江川,我……”
我是因為喜歡你才這樣的,因為喜歡,所以萬分想要得到你的注意啊。
我現(xiàn)在傷害了你的妹妹,你會因為憤恨而記住我嗎?
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