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變成媽

喻云

與廖仲結婚前，買房時，我選擇了大家公認的完美方案：買在公公婆婆居住的小區，中間隔著6棟房子，看不到彼此，但能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彼此家中。我心想，這樣一來，以后蹭飯、照顧孩子、照應老人都方便。

只是，我沒想到，有一天，美麗舒適的小區花園，會成為我與婆婆口舌之爭的戰場，而且戰事愈演愈烈。

婆婆是護士長退休，人很能干，待人熱情，是小區里人人都尊重的熱心阿姨。對于這樣的能人，我從小就有些敬而遠之，因為害怕那氣場。我好靜，工作之余就喜歡看看書、養養花，除了幾個知心閨蜜，朋友不多。

婆婆很是看不慣我的“宅”，她認為年輕人應該多出去交際，經營自己的圈子，甚至幫助丈夫建立人脈圈。因為這樣，我與婆婆的關系并不親密，最多只能算相安無事。

可是，有一天，婆婆徹底挑戰了我的淡定。

那天，我逛超市時看到海鮮區墨魚仔不錯，想著公公喜歡吃墨魚仔蒸粉絲，便買了一些。送到婆婆家時，他們不在，恰好隔壁鄰居陶阿姨出來，主動提出可以先把墨魚仔放她家。

臨近中午，我估計婆婆回家了，于是給她打電話，提醒她去陶阿姨家拿墨魚仔。婆婆在電話里很慈愛，一再表達感動與謝意。本來挺讓人開心的事，可她不小心沒把電話掛好，接下來手機里傳來的聲音氣得我簡直要爆炸。

我明顯可以聽出，婆婆的好幾個姐妹都在，她放下電話后開始一條條數落我的“不懂事”：公公風濕嚴重，墨魚嘌呤含量高，吃了最易引發痛風，我居然還買這個送過去，真是“不懂事”；每天就知道看書，見人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好，她兒子娶了我好辛苦，因為“都得靠自己”；在私企工作，待遇沒保障，到時我老了還得吃她兒子的養老金……

幾個阿姨在一旁勸一句又添油加醋好幾句，場面熱鬧得很！

難怪那些阿姨平日里見了我并不怎么待見，原來是婆婆在后面“黑”我呢！

從此，我不再搭理婆婆，她來我家，我立即進書房；她叫我們去吃飯，我讓廖仲獨自去；在小區里碰到，我繞道走。

有一天下班，我又聽到婆婆和鄰居坐在花叢后面的椅子上說我的閑話。我終于忍無可忍，走過去：“您又在這兒‘黑我呢，您把我涂得這么黑，臉上很有光嗎？”婆婆愣住了，我掉頭就走。

晚上廖仲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和他媽怎么了，我立刻悄悄撥通婆婆的電話，聽到那頭是她接了，特意大聲對廖仲抱怨起他媽的不是，說她如何在外面“黑”我，做得有多過分，一點不像婆婆對兒媳，倒像有深仇大恨的人。

廖仲看我突然變得口若懸河，有些目瞪口呆，我說：“你別這么看我，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老實人被欺負得過了頭也會變成‘老虎！”

我的這些話，婆婆在電話那頭當然聽得清清楚楚。以牙還牙，我覺得爽極了。

從此，我和婆婆的“互黑戰”打響了，她喜歡在小區花園說，我就把看書的地點改到那里，隨時接受她的挑戰和“好心人”的咨詢。

我反正抓住一點：是她做長輩的先“黑”我，本來婚前婚后我就有好些不滿意，比如每次我們夫妻吵架她表面勸和，實際背地里和她兒子嘰里呱啦；我爸媽從老家來看我，送給她自家產的農產品，她卻說那土雞不正宗；我結婚什么彩禮也沒要，她還嫌我娘家給的壓箱錢太少……

這些本來就積壓在我心中已久，如今在鄰居面前娓娓道來，我特別動情，有時說著說著眼淚就來了，不少鄰居很快就站到了我這一邊，說：“以前光聽你婆婆一面之詞了，她確實不應該這么待你。”

有一天，老公下班回家看到我正和鄰居大媽說這些，把這情景偷偷攝了下來。晚上，他拿出視頻給我看。看著視頻里的自己，我覺得好陌生。他說：“我一直覺得你知書達理，現在怎么會變成這樣？”我自己也呆住了。

剛到公司，我就聽到同事彭姐在接電話，應該是電話那頭在說她婆婆的不是，她卻努力替婆婆開脫，耐心跟對方解釋。我們早就知道，彭姐的婆婆對她并不好，她怎么還這么維護婆婆呢？

彭姐笑著說：“我是她的家人，是家人就得說家人的話，做家人的事嘛，總不能家人說出敵人的話，做出對手的事來呀！”

彭姐的話擊中了我，想起自己這些日子來和婆婆的那些事，哪一句是家人該說的話？哪一件是家人該做的事？

就在這時，婆婆由于血壓上升導致眼疾復發住院了。猶豫了很久，我決定去醫院看望她。

買了她愛吃的山竹和黃桃，又精心選了一束花，我進了婆婆的病房。恰好她的幾個老閨蜜都在，看到我，有些驚訝。

我熱情地喊“媽”，又和阿姨們打招呼。她們顯得很不自然，我干脆打哈哈：“怎么，生病了還不忘‘黑我呀，您都把自己‘黑進醫院了，就消停幾天吧。等身體好了，我任您‘黑！”

阿姨們忍不住笑起來，婆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發現，有時心態坦誠了，反而雙方都輕松了。

出門去洗水果，有位阿姨跟了出來，說：“孩子，你真大度。”我說：“也不是大度，我婆婆實際對我挺好的，不過喜歡激將我而已。我以前的做法不像家人，是我不對。既然是一家人，就得說家人該說的話，做家人該做的事嘛。”

大概是這位阿姨把這些話傳給了婆婆，等阿姨們走了，婆婆拉著我的手感動地說：“孩子，以前媽做得不好，以后我們好好做家人。”我點頭。

從此，再涉及婆媳間的磕磕碰碰，我和婆婆都會問問自己：怎樣說怎樣做，才是家人該說的話、該做的事。

沒多久，由于公司效益不好，我主動辭職了，很久沒找到合適的新工作。有天突然下身劇痛流血，竟然是流產了，可我由于忙著找工作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幾個月后又懷上，可很快又流產。

醫生說我是習慣性流產，非常麻煩。婆婆每天守在我身邊照顧我，給我調理身體。這時有人在背后挑撥我們的婆媳關系，婆婆都毫不猶豫地巧妙回避了，還一再勸我放寬心。

我覺得與其這樣每天在家等著懷孕，還不如以平常心待之，于是干脆又出去找了工作重新上班。

公公和廖仲很反對我這么做，可是婆婆支持我。

工作一年多后，沒想到我竟然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懷孕了。

一家人都很興奮，再次考慮讓我辭職，而單位卻在這時把我派到外地去接手一個新項目，我知道，這是對我的重用，如果辭職，以后很難有這么好的機會了。

婆婆聽了我的想法，考慮了一個晚上，最后鄭重地告訴我：“孩子，我尊重你的選擇，明天我們就去醫院檢查，如果沒什么問題，你就去外地，我跟你去，陪在你身邊照顧你！”

那一刻，我的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說：“媽，您真好！”

婆婆笑：“就像你說的，我這是做家人該做的事，站在你身邊支持你！”

那次，我在外地6個月，婆婆跟著我戰戰兢兢，每天想盡辦法照顧好我，有時我連開四五個小時的項目討論會，她在會議室外寸步不離，我偶爾有機會出來一下，她就從保溫桶里舀上營養湯遞到我嘴邊。

項目完美收官，慶功會上，連我們老板都說要給我婆婆一個特別獎，原來，看到我懷孕大肚子時，單位想過調人來代替我，是婆婆立下軍令狀，說她一定能配合好我，讓我以最好的狀態投入工作。

6個月，公司創造了幾百萬元的效益，而婆婆，看上去老了六七歲。大家要她發表獲獎感言，她有些害羞地悄悄問我：“孩子，我要怎么說？”

我說：“隨您怎么說，說心中想說的就可以。”婆婆清了清嗓子，微笑著說：“我兒媳曾經告訴我，是一家人，就要說家人該說的話，做家人該做的事，正是堅持這一點，我們婆媳從矛盾重重走到今天的相親相愛。”

然后，她看向我，激動地說：“孩子，媽媽支持你，媽媽愛你！”

全場掌聲雷動，我的眼睛濕潤了，擁抱著婆婆，說：“媽，謝謝您！我愛您！”

一個月后，兒子出生，婆婆迎來了她的寶貝孫子。能干的她，雙喜臨門，做了奶奶，又被某家大型養老院聘為副院長。

她對敬老院的老人和他們的兒女們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說家人該說的話，做家人該做的事。”因為化解了不少家庭矛盾，她獲贊頗多，每次都不忘把這些贊揚美滋滋地和我分享。

看著滿臉幸福越來越青春的婆婆，感受著我們之間濃濃的親情，我知道，我們這對歡喜婆媳找到了完美的相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