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秘密交通線上的斗爭

張馨文

1942年4月份的一天，一支馱載煤炭、插著礦警隊小旗的騾馬運輸隊，大大方方地從平漢鐵路兩旁的日偽軍碉堡間經過，無人攔阻和盤問。而有誰知道，煤炭下面，卻蓋著數十箱武器彈藥和8麻袋冀南鈔票。這些東西都是運出太行山抗日根據地，再送往冀魯豫邊區的。

而日軍禁運的槍支彈藥、衛生器材、藥品、印鈔紙、印刷機等很多物資，都是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穿越過敵人層層封鎖線，運往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根據地的。

這條掩護重要軍需民用物資運輸，以及抗日領導干部過往的太行山秘密交通線，離不開八路軍豫北辦事處主任王百評等人的智慧、謀略和膽識。

王百評考察豫北 彭德懷交待任務

王百評原名魏夢齡，湖北省新洲縣（今屬武漢市新洲區）人，1898年10月出生，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出任國民抗日軍總司令部秘書長、國民黨第一戰區民運指導委員會主任兼政治部民運科長等職。1939年1月，擔任八路軍總部高級參議。

1941年4月，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派王百評到河南林縣、安陽一帶考察，計劃建立一個辦事處，負責打通太行山與冀魯豫、冀南兩個抗日根據地的秘密交通線。

豫北的安陽、林縣、湯陰、內黃、淇縣等縣，位處太行山東麓、晉冀魯豫四省結合部，縱橫150多公里。這片區域，西與太行山抗日根據地接壤，東連冀魯豫根據地，北接冀南根據地，南隔黃河與中原區相望，平漢鐵路貫穿其中，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1941年春，日軍對根據地加緊軍事圍剿和交通、經濟封鎖，使各根據地之間的地下交通受到阻礙，人員往來要冒很大的風險。在太行山和冀魯豫根據地之間來往的干部，要用一個連的兵力護送。前半夜，部隊要在敵占區穿插五六十里路，用時五六個小時，極易被敵人察覺，往往隊伍未靠近鐵路線，敵人已做好阻擊準備，使隊伍時有傷亡。有一次，新四旅旅長徐深吉帶隊趕路，在鐵路線上遇到敵人鐵甲車阻擊和機槍掃射，不但人沒過去，徐深吉也被子彈打傷了。

痛定思痛，為了解決干部來往安全的問題，八路軍總部首長下定決心，無論下多大代價，都要想辦法將這條影響人員出入的地下交通線打通。

王百評奉命趕到豫北一帶，精心考察了一番，回來后，建議將八路軍辦事處設在林縣。彭德懷批準了，并讓王百評擔任辦事處主任，當面給他交待了三項任務：開展豫北一帶的統戰工作，團結愛國人士和進步力量共同抗戰；開辟太行根據地通往冀魯豫和冀南抗日根據地的交通線，護送來往人員，轉運軍需民運物資；向敵占區大、中城市和偽軍中派遣敵工和情報人員，并擔任總部情報處的交通聯絡任務。

爭取地方武裝 打通秘密交通線

1941年6月，“八路軍豫北辦事處”（以下簡稱“豫北辦事處”）在林縣南葦底村公開掛牌辦公。不久，豫北辦事處又遷往林縣北部的商業重鎮任村。豫北辦事處對外是八路軍總部的一個公開辦事機構，對內又是太行軍區第五分區情報站，業務上隸屬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管理，黨的領導歸中共太行五地委。

任村位處晉冀豫三省交界，由八路軍控制，村南15里以外，是國民黨友軍孫殿英的部隊，村東30里以外，是日寇占領區，村北隔一條漳河，與涉縣相望。

豫北一帶，形勢十分復雜，各路地主、土匪、封建會道武裝魚龍混雜，少者有十幾條槍，多者達幾百人、上千人。名稱也不一樣，五花八門，有的叫聯保大隊，有的叫保險局所。大小武裝，有一百多支，其中勢力較大的有16支。人們走在其間，可謂“三里一霸主，五里一頭人”。

這些武裝，明面上都投靠了日本人，但是，為了保存實力，不被國民黨軍隊和八路軍消滅，一些武裝暗中又與國民黨、八路軍聯系，在各種勢力中周旋圖存。

為了爭取各個武裝頭目為我所用，王百評和豫北辦事處的同志們商議后，制定了“利用矛盾，恩威并重，各個擊破，為我所用”的方針。

盤踞在安陽城東的偽“東亞同盟自治軍”第3旅旅長程道合部，勢力范圍達四五百個村子，影響力頗大。不過，這個程道合是八路軍一二九師的手下敗將。1938年八九月間，一二九師發起漳南戰役，程道合被俘虜，其率領的偽軍也被繳械，只是一二九師以寬大為懷，將程道合教育一番后，釋放了。1941年秋，王百評派人去見程道合，想讓他為八路軍辦事。程道合戒心很重，提出合作可以，但要先歸還槍支。豫北辦事處便向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冀魯豫軍區司令員楊得志作了匯報。劉伯承指示說：“告訴程道合，槍可以給他，只要他好好給我們做事情。”并給程道合寫了一封信，告訴程：“日久見人心”“八路軍說話是算數的”。這年冬天，豫北辦事處的人帶著信函和槍支，交給了程道合。程道合見槍支發還，欣喜異常，在這年12月份，與豫北辦事處達成協議：以衛河為界，程部不得越過衛河活動，不騷擾群眾，日軍“掃蕩”時，提前向八路軍提供情報；保證八路軍等過路人員及物資運輸在其轄區內的安全；八路軍派代表駐程部。

在安陽城外，還有兩股最有勢力和影響力的武裝。一個是安陽城西封建會道門組織青道會的會首，白蓮坡煤礦礦警隊隊長吳守正。吳守正個頭不高，腰圓體胖，四十來歲，私塾先生出身。在他過去勢力最盛時，曾擁有1500余人，可惜被日軍打散，現在只有30多名礦警隊員、40余條槍。不過，人數雖少，影響不小，他跟很多武裝頭目熟識，虎威猶在。另一個是安陽城東崔家橋一帶的偽保安司令王自全，26歲，其手下有3000人馬，控制著安陽、臨漳、內黃等縣的500多個村莊。

吳守正和王自全還有一層關系，王自全過去當土匪時，曾遇過難，是吳守正救了他，因此，兩人換了名帖，成了兄弟，是患難之交。

只要把吳守正和王自全這兩個“大人物”搞定，其余“小魚小蝦”自然也就不在話下了。

在豫北辦事處工作的蘇鴻伯是林縣任村人，1938年參加地下革命，熟悉本地情況。蘇鴻伯曾在吳守正開的煤礦做過工，與吳守正認識，因此，王百評派蘇鴻伯先從說服吳守正入手。

1942年2月20日，蘇鴻伯找到吳守正，先把王百評的口信帶給吳守正，說王主任想請他為八路軍做點兒事，接著又給吳守正設身處地的分析形勢：“老東家，你的處境不妙啊，日本人下過你的槍，國民黨軍不收你，你們局所之間互相下絆子，你還能站多久？你的地盤緊靠八路太行，你要助紂為虐，禍國殃民，八路能饒你？來一個排就把你收拾了。”endprint

蘇鴻伯這番話，可是大實話，恰好說在了吳守正的“要害”。吳守正過去那番人強馬壯的時光早就不復存在了，憑他手下這30多人，能有多大力量？日本人不過是把他當“看門狗”對待，國民黨軍隊也沒把他放在眼里，而八路軍也不是好惹的。

見說中了吳守正的心坎，蘇鴻伯又乘機講了許多抗日救國、不當漢奸賣國賊的道理，使吳守正深為動心。吳守正提出，要見見八路軍辦事處的王主任。于是，蘇鴻伯暗中將他領到了任村，與王百評秘密會面。

王百評待之以禮，熱情接待，誠懇相勸，給吳守正講述了共產黨的抗日統一戰線政策，勸導他不要當亡國奴。吳守正同意為八路軍辦事，但是，他想到自己的安全，多少還是擔心，下不了這個決心。

王百評知曉吳守正的心思，說：“知道你的社會關系多，你不要公開和八路軍站在一起，你做秘密的地下工作吧！”

不暴露身份，安全就有保證，吳守正答應了。

接著，王百評就給吳守正安排任務，繼續當好他這個礦警隊長，手下的隊員，一個也不要解散，一切開支完全由八路軍負責，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接送高級干部、重要公文、運送軍械物資等。對過路的干部，不要詢問姓名、職務，不要問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吳守正點頭同意。隨后，吳守正信守承諾，利用自己當礦警隊隊長之便，協助豫北辦事處設立秘密聯絡站，開辟地下交通線。

在爭取吳守正為八路軍做事后，王百評他們又動員吳守正去做王自全的工作。

吳守正與王自全是換帖兄弟，兩人關系“很鐵”。吳守正當即趕到崔家橋，見了王自全。這兩人先說了一下午，晚上又住在一個屋里，繼續交談。吳守正的勸說，說動了王自全。

1942年3月6日，王自全趕到半樂鎮倪家辛莊，同八路軍代表談判，雙方達成如下協議：（一）雙方合作，共同抗日，互不侵犯，各自保持現有防地。（二）八路軍借路過人，王部負責護送，并保證安全。（三）王部要給八路軍提供敵偽軍事情報。（四）雙方可以經商，互通有無。根據地供應山貨，如花椒、核桃、白麻等；王部供應食鹽、土布、藥品、軍用品等。（五）遇到日偽軍“掃蕩”，八路軍的干部、家屬、傷病員、機密文件等，轉移到王部轄區，掩護保管。如果雙方在戰場相遇，互相打假仗，槍口不對中國人。

之后，通過吳守正的關系，王百評等人又爭取了觀臺鎮偽軍警備隊隊長袁作凱。隨后，通過袁作凱，又做通了交通沿線一些碉堡偽軍的工作。

就這樣，王百評他們將偽軍里的一層層關系打通。

1942年5月，冀魯豫軍區根據八路軍前方總部命令，在內黃縣井店成立第一辦事處，又稱沙區辦事處，其任務之一就是協助豫北辦事處，加強秘密交通工作。

在兩個辦事處的密切協作下，1942年8月，太行至冀魯豫根據地的秘密交通線貫通。南北兩條線路均起自任村，穿過觀臺至水治之間的封鎖溝、平漢鐵路、衛河三條封鎖線，直達井店，全長150公里。北路從任村起，經黃家坡、西傍佐、安陽、崔家橋、楊奇村、南故城等地，至井店。南路從任村起，經臨洪、蠶站、青山、三角、喬村、老關嘴、浚縣、湯陰，至井店。

拉攏大小偽軍 鞏固日常關系

八路軍辦事處日常拉攏偽軍的方法也是多種多樣。

逢年過節，給爭取對象送些花椒、核桃、狐子皮、狼皮等年貨，聯絡一下感情；或資助，或共同投資，讓偽軍們經營企業、商號，有利可圖；邀請大小武裝頭目們來根據地做客，給他們講解抗戰形勢，讓他們感受根據地的抗日氣氛，贈送《論持久戰》《新華日報》等書籍；各地方武裝之間勾心斗角，互相傾軋，當我方爭取的對象受到威脅時，八路軍辦事處便派人出面，或發出信函，向對手施壓，使被爭取的對象感到八路軍可以依靠，服服帖帖辦事。

偽軍官兵最愛的是錢和槍，沙區辦事處拿出3支德國造20響駁殼槍，贈送給偽軍頭目王自全等3人，并給一些跑交通的偽軍護兵，秘密發一份餉，每月餉金折合小米45斤。有好處可占，很多偽軍也就樂意為八路軍辦事。

1942年5月，王百評將三本簽了自己姓名的蘭譜交給蘇鴻伯。

蘭譜是舊社會結拜盟兄弟的帖子，上面寫著姓名、生辰八字、籍貫等內容。

蘇鴻伯按照王百評吩咐，將蘭譜轉交給吳守正、王自全，由他們二人相繼簽下姓名。三本蘭譜，三人各留一本，這樣，王百評、吳守正、王自全三人就結成了換帖兄弟，關系又拉近一層，更方便了八路軍辦事。

1942年秋，王百評還領著吳守正來到涉縣赤岸村、山西麻田，見到了劉伯承、鄧小平、彭德懷、滕代遠等首長。

在麻田，吳守正受到熱情招待。彭德懷稱贊道：“聽來往過路的同志說，你干得很不錯。他們通過時，感到很安全。今后怎樣把工作做得更好些，由滕代遠同志和你談談。具體在安陽如何開展工作，由王百評專門和你安排。在麻田多住幾天，多走走看看，好好休息休息。”

盛宴之后，滕代遠陪同吳守正參觀了紡線廠、左權將軍墓。

吳守正返程時，劉伯承、鄧小平請他和王百評吃飯。

飯桌上，劉伯承鼓勵吳守正，要大膽工作，注意策略，注意安全和工作方法，和那些敵偽軍打交道，要大方些，有什么事情該請客就請，該花錢就花錢，不能小氣。劉伯承知道吳守正的煤礦經營不佳，快撐不下去了，說：“知道你經濟上困難，可去貿易部王興讓同志那里領取兩萬元，把煤礦維持下去，以利工作。”之后，劉伯承、鄧小平陪同吳守正，參觀了軍民興修的水利渠。

吳守正到根據地走訪，看到八路軍官兵平等、生活樸素的作風，讓他心生欽佩之余，也更加堅定了為八路軍辦事、堅決抗日的決心。

此后，經豫北辦事處建議，八路軍前方總部還委任吳守正為高級參議室咨議，讓吳守正真正感受到，他已經是八路軍隊伍中的一員了。

掩護人員來往和物資運輸 功不可沒

1943年秋，王百評調回太行山，隨后轉赴延安參加整風，豫北辦事處主任由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副處長申伯純兼任。endprint

1944年2月，在延安，毛澤東接見了王百評，稱贊道：“你的事跡我們都知道，你不愧一個紅色特工，不愧為八路軍的高級參議。”

而豫北辦事處盡管人事更迭，但由王百評等人千方百計建立起來的秘密交通線，卻始終在正常運轉，并發揮了巨大作用。

在南北兩條交通線上，先后掩護過往的人員達上萬人次，其中包括劉少奇、鄧小平、陳毅等一大批高級首長。人員集中過往的也有很多次。1942年5月，新四軍300余名傷病員、家屬通過交通線，安全到達太行山根據地。1942年9月，冀中軍區司令員呂正操、中共冀中區委書記黃敬，帶領機關、部隊500余人，由冀魯豫邊區出發，安全通過封鎖線，到達太行山。

作為情報站，豫北辦事處也收集了大量軍事情報，呈報給八路軍前方總部，使彭德懷等首長能夠及時了解敵人番號、編制、武器配備、兵力部署、換防調動等重要軍事情報，從而掌握抗日斗爭先機，加強“反掃蕩”部署，減少了戰爭損失。

籌集轉運軍需民運物資，也是豫北辦事處的一大貢獻。王百評組織人，在任村開辦了“宏盛昌貨棧”“同仁貨棧”；與晉冀魯豫邊區工商管理總局轄下的任村“德興貨棧”、安陽縣偽局所隊長共同投資，在洪河屯開辦了“復興成貨棧”；與吳守正、王自全合資，在安陽城內開設“慶祥茶莊”，一方面收集各類情報，另一方面，秘密采購鋼材、武器彈藥等用品。

根據地出產的花生、蜂蜜、花椒、核桃、白麻、黃絲、皮毛、草藥、草編等土特產品，通過地下交通線和各種商業關系，銷往安陽、天津、北平等地。而后，再用銷售山貨的錢，采購食鹽、布匹、火柴、紙張、電池、顏料、小五金、藥品、黃金、水銀、印刷機、造幣機、槍支彈藥等物資。據統計，豫北辦事處先后為太行山根據地采購糧食、食鹽達數百萬斤，布匹15萬丈。運送食鹽最多的一次，竟出動了230多頭牲口馱運，雇了上百民工，隊伍可謂浩浩蕩蕩，卻沒有受到敵人懷疑。

豫北辦事處為抗日根據地采購和輸送的彈藥也達上百萬發，還有大量槍支。太行山兵工廠生產的槍支彈藥，每次運送的數量都很大，經常有十幾、幾十馬車。這些彈藥會先送到吳守正處，再以煤炭掩蓋，以礦警隊運煤的名義，通過層層碉堡、關卡，送往冀魯豫根據地。其中，1944年3月，一次運送炮彈3000發；1944年9月，又運送60馱武器彈藥。

任村是太行山根據地第二大通商口岸，災荒時期，豫北辦事處開辦的貨棧，在平抑糧價、調劑余缺、穩定市場、解決群眾吃糧問題等保障民生方面，也發揮了重要作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