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堂的變遷

鄧建中

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在浙江處州府遂昌縣任知縣五年、當官十五年的湯顯祖毅然與明王朝決裂，辭官回歸故里。宦海十五年來，湯顯祖血氣方剛，滿腔抱負，想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報效朝廷，為民請命。然而，他出類拔萃的才氣、不畏權貴的勇氣、潔身自愛的氣節被人忌恨，每每遭到暗算，處處落入陷阱。他深感官場黑暗，朝政腐敗，“世路之難，吏途殊迫”，終于做出決定，辭官回鄉，住到撫州文昌里的湯家祖宅。

湯顯祖回來之前，湯家祖宅失過一次火，且住著三十多號人，已覺住房擁擠。另外，湯顯祖作為偉大的戲劇家、文學家、思想家，需要一個安靜寬敞的居住環境和開展文學創作及戲劇活動的場所。其父湯尚賢便在城內香楠峰下的沙井，湯家原有的門館旁，又買下了幾棟舊宅，將舊宅和門館拆除連成一片，蓋起了幾棟新樓——沙井新居。

沙井新居包括東邊玉茗堂和西邊金柅閣兩部分，總面積為280平方丈。其中金柅閣為7字形結構，約合160平方丈，是湯家人飲食起居的地方；玉茗堂為梯形結構，約合120平方丈，它后有“清風樓”（分省蘭堂和寒光堂），前有“四夢臺”和“芙蓉館”，玉茗堂在中。“芙蓉館”前（進大門的左側）有一口池塘，名曰“毓靄池”，池塘邊立有一座造型優美的石牌坊，名曰“毓靄澄華館”。取名金柅閣是表示與明朝廷決裂，斷絕仕途之意；取名玉茗堂是寓意像玉茗花一樣潔白無瑕，品格高潔。

同年七月二十二日，湯顯祖一家和父母從湯家祖宅遷入沙井新居。這里就成了湯顯祖生活和文學、戲劇創作及排練演出的主要場所。那飲譽中外的不朽著作《臨川四夢》中的三夢——《牡丹亭》《南柯記》和《邯鄲記》都是在這里完成的。農歷七月二十二日的撫州，正值天空蔚藍高遠、秋風清新涼爽的日子，沙井新居熱鬧非凡，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來了一撥又一撥，擺脫了官場束縛一身輕松的湯顯祖心情格外的好，他擺酒設宴同親友喝了個痛快，并陸續寫下了很多詩篇。除大家引用較多的《移筑沙井》《寄嘉興馬樂二丈兼懷陸五臺太宰》等詩以外，還有：

新買谷南高冏卿比舍，卿病廢臥久，追念昔時歌酒泫焉

沙井西頭少仆居，江梅趙禮昔賢余。

新知一病同歡少，廢里千金買宅虛。

月下笑聲分的皪，風前棊興覺消疎。

猶憐出踐鳴騶日，誰信接興歸草廬。

聞江仲文參江潘， 驚喜漫成二首

春游無事得相催， 漫踏沙城笑一回。

搖漾十年江月老， 丹陽郭里和君來。

另外在《奉答新喻張克明》中也提到：“斷汲移沙井，休車倚庭樹。常恐交知絕，不獲賞心晤。”

除此以外，湯顯祖的女婿劉同升和學生陳際泰各題了一副對聯，其中劉同升的對聯是：“門滿三千徒四海，斗山玉茗；家傳六七作萬年，堂構金湯”；陳際泰的對聯是：“古今三大業，天地高一人”。

沙井新居的具體位置可以在清同治版《臨川縣志》中的《今縣治圖》上找到（見楊友祥《魅力湯顯祖》），其北面是聾子巷，南面是沙井巷和新街，東面是具慶巷，西面是紫府觀。說到紫府觀，我頓感一股熱流從丹田沿脊柱急速上升，驚喜之情難以言表。紫府觀（現名柴市上）5號的院房是我上世紀50年代的家，是我度過青少年時代的居所。以前我只知道曾經家住玉茗堂附近，沒有想到我曾經的住宅用地竟然和明代偉人湯顯祖曾經的金柅閣用地相鄰，讓我深感榮幸。榮幸之余，好奇之心，我也前往臨川區圖書館查閱，一查果然如此！看來我喜歡文學，是腳下這塊土地的培育。

此后，時光流逝，吳三桂叛國，清兵入關，改朝換代，戰火連綿，明末清初的1645年具有歷史紀念意義的玉茗堂被清兵焚毀。過了39年，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陸輅來撫州任通判，他久仰湯顯祖的文章和品節，平時志趣也和湯顯祖有很多相近之處，在湯顯祖后人的要求下，他下決心重建玉茗堂。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夏季，陸輅找來所屬六個縣縣令動員捐資，六縣均表示同意，于是“玉茗堂祠”得以重建，在次年竣工立碑。可惜的是，“玉茗堂祠”后來也毀于火災。

時光荏苒，時值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一位來自四川自稱是《牡丹亭》中杜麗娘的同鄉，號稱“西蜀居士”的人，出于對湯顯祖及其作品的敬仰，慷慨解囊在玉茗堂故址上立了一塊高大的石碑，上刻“湯家玉茗堂”五個大字。遺憾的是，石碑在“文革”中遺失。

日月如梭，時光無情。到了1980年偉人湯顯祖的故居——沙井新居已蕩然無存，存在的標志只剩下具慶巷和那口沙井。沙井新居的西邊紫府觀改名柴市上，紫府觀以東贛東大道以西成了贛東報印刷廠及其宿舍；贛東大道以東具慶巷以西是民居、菜園、少年宮和圖書館，小時候我經常在那里玩耍。后來，當時的撫州市政府在原址立了一塊小水泥碑，上寫“玉茗堂遺址”和“省級文化保護遺址”等字樣。到了1982年政府應民心、順民意，在玉茗堂原址興建了“玉茗堂影戲院”。那是一座可供演出、放映、集會和展覽的綜合性建筑，它西面是四層樓房，連成一體的東面是一層樓的觀眾席和舞臺，占地1600平方米，建筑面積3600平方米。四層樓房里有“湯顯祖紀念館”，館內用大量的實物和圖片介紹了偉人湯顯祖的事跡。“湯顯祖影戲院”六個紅色大字是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舒同親筆題寫。同年十月份，中央文化部、中國戲劇協會等單位聯合在該影劇院舉行了紀念湯顯祖逝世366周年大會。可是到了2000年由于種種原因“湯顯祖影劇院”被拆除，代之而起的是“誠信大廈”。

魯迅說過：“現在的文學也一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隨著我市改革開放形勢的進一步發展，隨著湯顯祖和“臨川四夢”在中國和全世界產生深遠和廣泛的影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湯顯祖同英國的莎士比亞和西班牙的塞萬提斯一起為世界文化名人。撫州市市委、市政府因勢利導于1992年在市城區文昌大道中段原卻家山興建了新的具有江南園林風格的“湯顯祖紀念館”，1995年建成對外開放。為了更好地滿足市民的文化需求和紀念湯顯祖逝世400周年，2013年又進行了改造提升，2016年竣工。

我們走進具有江南園林風格的湯顯祖紀念館，迎面而來的是湯顯祖高大的塑像、照壁和環繞的玉茗花。塑像上一張清癯的臉龐飽含風霜，儒雅的身姿堅定站立，閱盡滄桑的雙眼內斂，一派品格清高的士大夫形象；照壁展示著他一生的主要成就“臨川四夢”；玉茗花枝繁葉茂，白瓣黃蕊，格韻高雅，昭示了湯顯祖的人格和愛好。繼續往東走，進入主樓——玉茗堂布展廳，立即聽到習近平主席訪問英國時介紹湯顯祖的演講，看到了采用360度全景投影等先進手段展示湯顯祖的傳世戲劇。走出布展廳南門，來到設計新型的“四夢廣場”，見廣場中央是“破繭山房”的景觀構思，為無頂圓形建筑，內有湯顯祖凝思坐姿雕像一尊。這里的“圓形山房”寓意官場黑暗和封建禮教桎梏，“無頂”是破繭而出之意。難怪湯顯祖晚年自號“繭翁”，是要破繭，要同黑暗官場和封建禮教作斗爭。走過代表“四夢”故事的“牡丹毓馧”“邯鄲夢境”“紫釵合璧”和“南柯夢境”的入口，可見后花園景觀牡丹亭分區。區內樹木成蔭，綠草如茵，盛開的梅花、芍藥等花爭奇斗艷，堆湖山石、牡丹亭點綴其間，安謐靜美。園林意境反映了戲劇情節，讓我想起戲中主角杜麗娘觸景生情的感言：“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走出牡丹亭，來到“紫釵記磚雕墻”、“勝業坊”及“文化長廓”景點。“勝業坊”內有一塊刻有“望夫山石”字樣的峰石，它寓意于“紫釵記”中的一個故事，說的是才子李益高中狀元，盧太尉要招他為婿，李益不從，被盧太尉軟禁在其家中。李益妻子霍小玉聞訊典釵籌款差人尋夫，后來夫妻相見，霍小玉愛恨交織昏倒，李益深受感動，說：“怎抬得起這一座望夫山石”，堅貞不屈的愛情故事世代傳頌，也讓我唏噓不已。紀念館的其他景點尚有毛主席手書碑、梅花庵、麗娘墳、黃粱飯店、錢廓、瑤臺、碑廓和夢泉等，處處是春色如許的美麗景觀。

湯顯祖生命垂危之際，明朝廷已是昏君當政，奸臣弄權，處處血雨腥風，百姓生靈涂炭。湯顯祖不懼怕死亡，心里裝著的是百姓和他的玉茗堂。病榻上他給他的兒子湯開遠寫下了《方圓吟》《智志詠示子》和《粒粒歌》三首詩，其中《粒粒歌》中有這樣四句：“何足可憐何足泣，窖栗藏書爭緩急。清遠樓頭笑一場，后人誰開玉茗堂。” “后人誰開玉茗堂”這是偉人湯顯祖臨終的擔擾和深切的期盼！現在我們可以告慰偉人湯顯祖的是：玉茗堂不但開了，而且開得很好；不但有一座江南園林風格的玉茗堂，而且有建筑面積1.7萬平方米的“湯顯祖大劇院”，有紀念湯顯祖的“若士路”。偉人湯顯祖九泉之下有知，定當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