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炫
摘云歸來
◎潘 炫

去爬過幾次古陌嶺,皆在山之頂看到伸手可摘的云,后來便學古人寫自題聯:人間清風客,摘云歸來遲。
雖然既無工整對仗,也無平仄相合,但又實在舍不下一個字,改不了一個詞。想如清風般活一回,所以每次登山,總感覺身輕如風,自在如風,我便是暫且離開塵世的清風客。終要歸來,仍是一般輕,也許捧了花草,也許摘了一朵云,總之歸途遠,走走停停,遲遲難還。
歸途怎么會遠呢?又怎么會遲遲難還呢?不過是不想回。袁枚《隨園詩話》里收錄一聯:云行花蕩水,風動草浮山。真是好境界。
云一動花動,花一動水動;風一動草動,草一動山動。如此景象,當是詩人內心的觀照,否則哪能有這般好意境。
若親近自然,得此美意,何其幸。歸來時,摘云一朵,掛在窗前,云意繚繞,與室內花草相映照。人坐窗前,或望遠而生云水慧心,或翻幾頁書,云落詩行里,添幾分光陰之美。
這樣的光陰,是心無雜念,與世無爭,自在知足的。
我盼著能做一個摘云歸來的人,不論走多遠,不論世事如何牽絆,心總有自己的歸途。不迷失,守本真,摘下天邊一朵云,回程時,一程山水一路云,自我珍重,又心安自得。
人難能可貴的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些賞心悅事。對我來說,喜悅的事情很多,看階前一地閑樹色,再抬頭看藍的天,幻想摘一朵云下來,于樹影里染上點點的白;在午間窗前看書,時不時看向窗外,總覺得那時的我目光柔和,伸手便摘了一朵云,夾在那一頁,再合上書,去小憩片刻,或修剪花草,自在知足。
摘云,摘的不過是內在堅貞的愿,于俗世里尋得一點點雅的美好。而我始終清醒,只求清喜,歸來時春風仍識我面。
摘云歸來,讓我活得更簡單,讓我所愿所求不多,卻又必不可少。我想要山中都有澗水清流,花間停著蝴蝶,月色送來一匹白馬,云彩掛窗為簾,素手汲泉烹茶,能有心境相通的友人一起賞花閑談……
所以我癡迷登山,哪怕僅是生活中普通的山,因為可以摘云歸來;我癡迷于詩詞,哪怕只是一行詩一個詞,因為我可以從那里出發,回程一定是摘云歸來。
人這一生,難免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奢望之愿,又難成全。哀郁在胸,不如隨緣自喜。所以,我喜歡摘云這樣的境界。我每天都在出發,去草木慈悲的家園,到百花芬芳的深處。我借了明月提燈照亮往事回家的路,托了清風給風雪夜歸人送去一封長長的信。
我把在那里撿了一個小雀巢的山起名叫詩雀山,然后摘了云鋪在那個掉落的小窩里,這樣詩經里的桃花風經過時可以小憩片刻,它再出發的時候,說不定會帶上我。我從窗前扯來月色,編織成舟,然后在一本詩集里選了地址,明天清晨,便可以抵達白云深處。而我的歸程,不定,但一定是摘云歸來。
我是歲月里遠去的過客,也是光陰里摘云歸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