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 醬
足以碾壓眾生,也不是沒有道理
◎妙 醬

我天生長了一雙辣手,在童年時期不止摧花,也摧活物。
姥姥養的金魚,我怕淹死,于是從玻璃缸里把它們抓出來,結果它們很快就翻了眼泡兒;家里養的小雞,我怕凍死,于是拿了柔軟的棉布,強行給它蓋被子,不知道是熱著了還是壓著了,很快它便奄奄一息。據說家里還養過又肥又壯能抓會咬的大白兔,礙于震懾,我不敢招惹它。看來哺乳類動物能夠站在食物鏈頂端,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有個渾噩且幸福的童年,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天天被幼兒園老師強行喂飯。直到有一天,我媽十分認真地問我:“你愿意學小提琴嗎?”天知道當時我到底知不知道小提琴是什么!長腿嗎?怕水嗎?恐高嗎?能吃嗎?只記得當時我點頭如搗蒜:“愿意。”
于是一個周六的晚上,我被帶到蒙老師家。當天蒙老師柔聲細語地問了我好多話,我像被點了穴一樣靠著我媽的大腿站著,無論老師問什么,我都像縮小版劉胡蘭一樣,目不斜視,也不肯張嘴。不知道當時我爸媽是什么表情,大概像石內普第一次見到哈利波特,五味雜陳。不知道過了多久,蒙老師依舊似春風一般地說:“拿琴出來試試吧?”我這才囁嚅地說出我進門以后的第一句話:“我想上廁所。”
出乎意料的是蒙老師并沒有因此嫌棄我。從此我開始和小提琴綁定在一起,由于生活所迫,我不得不開動腦筋和父母斗智斗勇,致力于耍手段壓縮練琴時間:手腕疼、肚子疼、出門摔倒了……無所不用其極,比超值午餐還要花樣頻出。
我甚至學會了故意用鐵頭功撞琴頭,然后以“音不準了,周末讓老師去調吧”這樣的理由成功忽悠了毫不知情的父母。饒是這樣,每天短暫的練習時間我總是氣急敗壞,有一次差點用琴弓點上我爸的腦門。那時無比同情我家的鄰居,每天我練琴時,大概全樓的人都在被迫收聽《三岔口》的現代家庭版。
直到有一天,有個發小搬到了我家樓上,她是學鋼琴的,成功轉移了全樓聽眾的注意力。那些年每到晚上七八點鐘,三樓的叮叮咚咚混合著一樓的吱吱呀呀,心不甘情不愿的兩個人隔空表演現場版《二泉映月》。凄風苦雨彌漫到八點半以后逐漸散去,全樓老少才結束這酸中帶苦的餐后甜點。
彼時我已經換了一位陳姓的老師,上了幾次課后,有一天陳老師好奇地問我:“你每天練多長時間琴呀?”我害怕不用功的事實暴露,還故意多說了一點:“45分鐘。”陳老師指了指他女兒對我說:“你知道姐姐每天練多長時間嗎?”他伸出修長的大手比了個數字:“4個小時!你不用多練,咱們就約定每天兩個小時,可以嗎?”
縱觀我整個少年時代,最怕的不是每天苦大仇深地練琴,而是有人對我說:“你會拉琴啊?那么聯歡會來露一手吧!”
記得小學有一次文藝會演,老師矮子里挑將軍,把但凡和文藝沾點邊兒的孩子全選了出來。我被安排和同班另一個拉琴的女孩合奏。演出前在我家排練,因為不知道彼此的水平,所以先各自演奏一段增進了解。我提前準備好了一首類似《獵人舞曲》這樣的口水曲,沒想到,女孩上來就是一首難度極高的《漁舟唱晚》,她揉弦的美麗姿態讓我瞠目結舌。她在那里動情地彈奏,我在驚為天人之余,有一種即將自絕于此處的悲涼感。
第二天,她大概不小心碰了琴頭,在后臺無論如何都對不準音,急得哭出來。無奈之下老師取消了合奏,變成了我獨奏,居然也獲得了滿場掌聲。
也許是有一天我發現發小的老師是音樂學院的漂亮姐姐,而我的老師是個大叔而憤然罷練,也許是我長大后,發現需要面對的艱辛太多而漸漸力不從心,不知道從哪天起,我不用再練琴了。
直到現在,我景仰那些優秀的人。是的,景仰,不只是佩服或者羨慕,比如老師家的姐姐,比如臨場遭遇意外的女孩,他們在這個遍布誘惑的世界里,心無旁騖,用一個時髦的詞說就是:自律。當我等凡人迷失在花花世界里,自我放逐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向上走,走到一個可以碾壓眾生的高度,也不是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