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亦青舒
送你一場措手不及的分 離
◎ 亦青舒

小鎮的冬天總是灰撲撲的,大朵大朵鉛灰色的云停在頭頂的天空,讓人覺得異常沉悶。早晨六點半的街道,東邊透著一點淡淡的蟹青色,幾家早餐店擺出蒸籠,橘色的燈泡一盞盞地浮在夜色里,像少年惺忪的睡眼。
這時,我會背著雙肩包,騎著單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狂奔,如同一頭小獸,抄了近路奔向學校操場。然后氣喘吁吁地站在老陳背后,艱難地張口問她:“老張點名了嗎?”
“早就點過了。”她幸災樂禍地笑,我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下來。“我們現在開始點名了啊。”前面忽然傳來班主任老張中氣十足的男高音。“你又騙我!”我伸手就把老陳的帽子掀起,兜住她的腦袋,瞪著她露出來的一雙亮晶晶的杏仁眼。兩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一直持續到早操結束。
然后我和老陳一路抬杠走進教學樓,我遠遠地就瞥見樓梯口那個穿著深灰色外套的身影。“那是陸安吧?”老陳忽然停下腳步說。陸安是校園八卦里我的官方CP對象,我和他相識多年,前后桌的地理位置也讓我注定深陷在這個流言里無法脫身。
就在前兩天,我發現陸安和一個女生走得很近,那個女生一到課間就找理由待在陸安座位旁邊,還總是拿著近代史的問題來請教他。我對此表現得云淡風輕,才不會告訴老陳我心里有點發酸,可能17歲就是說盡違心的謊話,還騙自己要相信。
地理課最讓我頭疼,我試圖努力理解黑板上黃赤交角的那道題,看懂老師畫的層層疊疊的板書。可是依然沒什么用,地球運動的奧秘是我文科生涯里的眾多未解之謎之一。我低著頭對著一幅局部氣壓圖判斷天氣變化,手心里沁出細細的汗。數著班級名單,這節課老師就快點到我的名字了。我抬起頭朝右后方投去求助的眼神,結果陸安完全沒能接收到訊號,正埋頭在桌子底下偷看小說。我急火攻心,抬腳就往椅子底下的黑色球鞋踩了下去。
“啊!”果不其然,這家伙就是一點痛也忍不住。“怎么了?”地理老師關切的眼神落在陸安身上,確認他沒事之后,順勢就把他叫起來答題。我感受著如芒在背的敵意,心里卻異常雀躍。“試卷第16題。”我小聲提示,為那點尚未泯滅的良心。陸安很快反應過來,說出答案,地理老師露出贊許的神色,頷首示意他坐下。
“你解釋一下。”下課后,陸安的筆戳了戳我的后背。我忍住笑,回頭看著他:“解釋什么?”“這道題很難嗎?”他這種招牌式嘲諷的微笑,倒是從不在那個女生請教他近代史的時候露出來,我悶悶地在心里想。他嘆了口氣,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丟在我的桌面上,說:“回去好好看。”
回家以后,我躲在被窩里,翻著他的筆記本挪不開眼。明明筆記本里只有黑藍白,我心里卻有大片大片的粉色,漫山遍野地溢出來。我忽然不想生氣了,只想發短信問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17歲就是我只能把按捺不住的心情,一筆一畫寫進臺燈下的日記里。
那年我站在年末的圣誕樹下閉著眼睛許愿:“希望成績能再好一點,希望額頭上的那顆痘痘早點消失,希望喜歡的人許愿時也正好說的是我的名字,希望離開小鎮去遠方,但我愛的那些人,一個也不會走散。”
后來,我的17歲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原來高中時代也不過只有三個春秋,眨眼就溜走的時間對我沒有半點眷戀,畢竟它還趕著去赴別的女孩17歲的約,也只有回憶像個小孩一樣纏著我,攤開手心讓我看時光留下的糖果,都是甜蜜的饋贈。只是我喜歡的人,隨著畢業那年措手不及的分別各自離散,終究是疏遠了。
有一天,我在微博上讀到一段話:“那時候你和一位大眼睛、總為臉上的痘痘煩惱的女孩排著隊,發愁一會兒要出來的月考成績,自以為很憂郁的樣子。你曾以為那就是永遠。然后幾個春夏眨眼間就過去了,才發現,原來青春給你最后的禮物是一場措手不及的分離。”我的眼淚慢慢地涌了出來,想起自己的17歲,已經過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