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土家族,詩人、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詩刊》《人民文學》《中國作家》《紅豆》《十月》《花城》《作家》《山花》等刊物發表大量作品,并被《詩選刊》《中華文學選刊》轉載和入選各種選本,有詩集《蘆葦岸詩選》《坐在自己面前》《帶我去遠方》三部和詩歌評論集《多重語境的精神漫游》《當代詩本論》兩部。現為吳越出版社社長兼總經理。
神仙居
老君打坐。深山里有道。風輕
一只蝴蝶尾隨我,在懸空的
石頭上,化入靜虛
我的投影,摯愛寂靜的深淵
危險寸步不離,但更像是一種提醒
坦途以陽光普照的樣子
存在于前方某個不確定的未知中
那兒,跋涉換取的樂趣
如蟬鳴,延展無疆的曲線美
容顏如絕壁,汗水神出鬼沒
灌鉛的小腿,移動一座山丘
在登頂的瞬間,群峰燦然
羽化的薄云,識趣地停下腳步
小風經過陽光磨亮的松針
目送
王青木低頭走過一根枯藤
習慣向草木致敬的人,草木一樣
貧賤。那自然生長的拱形下
還將次走過蘆葦岸、雨橡、魏麗敏
這老藤,每年清明,齊刷刷
冒出串串朱紅的花,遠觀
朱雀棲止主干上……奇跡被描述
似要為虛幻的過往
還魂
一線飛瀑在不遠處
呼應山澗的空落,水聲藏下
整個山林。細看樹葉的經脈
有巨蟒交媾……眾神肅立
壯如胳膊的老藤,犟、脾氣怪
對抗著神的虛無
下山路上,唧唧的小雀子扇動翅膀
在暗中目送不合時宜的我們
仿佛被一筆帶過的一行詩
將軍巖看松
山風隱遁,似領受了密令
高低錯落的松,突然收住拳腳
誓要蓄力對付一行
來歷不明的闖入者
輕佻地跨過流水,在古石橋上
指點美景,嘴里嘰咕不停
手機咔嚓,咔嚓,霸占了眼睛
懸崖下,水聲托起大片翠綠
細碎的陽光成針形扎在
紅男綠女的背上、臉上、心上
尖叫者,失色者,木然者
都被山勢順帶著推上高處
霎時,天蒼蒼野茫茫
將軍和石頭同時抄起刀斧
整個山谷,回蕩著“松啊松”
山勢自動閃開一個豁口
云霧涌入,吐納松濤
將軍別過臉,動用浩然正氣
把一群時間里的過客
留作他的左膀右臂,然后
從千山萬壑,請出一棵棵蒼松
從一棵棵蒼松的體內請出刀鋒
松針抵達的高度
人心在攀爬,在蒼茫和廣闊
凌云書
我有進階的喜悅
拾級險遠的陌途,一顆樹
伸出旁逸的手,握住我的戰栗
一堵絕壁,以凌厲的真和肅然的美
杜我于喧囂之外
回望千溝萬壑
我有轉折,牽引漸漸升高的行蹤
奇峰嶙峋,心無旁騖
用脊梁指導我站穩在天的盡頭
陽光長久地抱緊我
——我有日照空山的驚鴻
看山
亂石生出的風暴,破空而來
而呼嘯,而為九霄,為頭頂一片
旋轉的星云
孤零零的山峰,用棱角
呼應深淵那端最雄渾的地理
時間凹陷在潰塌的寂靜里
低處的事物,比如霧,比如澗水
順從山勢,度化自身
而攀緣的風,依然故我
它誓死捍衛著一個突兀的形象
修成的峻峭之美
羞辱心事重重的人,不可抗拒
在遙望中固守難以撼動的手足情
真相是:只有蓬蓬虬枝
配得上,絕壁的沉默
往窄處走,往高處立
一行人循著山谷,漸漸走成晦暗
不明的事物。喘息讓存在變得直接
緩步升高的幅度,把四面的石頭
如擱置的爭議,堆放一邊
是的,它們知道這些步子攜帶的泥塵
再也無法欺凌路上的苔蘚
甚至,逼仄的意義開始凸顯
窄處有慢,有難被攪擾的安寧
高處有仙,有無法蕩平的驚悚
凌亂的礫石,如陌生人的憧憧面孔
在轉角處,領起一段未知
腳力好的人傳話說,快了,前面空朗
他的聲音里藏著太煙
后進者頓時亢奮,仿佛尚古的愿景
立了起來,從一線天的光里
得到確認。稀疏的崖草,被風吹動
這風,從側身走過的人體內
吹出來;從出汗的石壁上,吹出來
在此刻,從上山的絕路,吹出
一串嘆詞,和幾根登山拐的意志
永安溪
無量的陌生感以平靜收場
這投合山里人的脾氣和山的運勢
碧水有著比光陰更深的沉淀
永安溪,熱衷于從相反的道路
博取自然的信任,奇美源自折返
在清晨,在黃昏,伴行綠蔭
垂淚的飛瀑,長情的流水endprint
來自不同的高度,但有相同的歸宿
永安溪,你的潔癖觸痛了
我的神經。天空泊在任性的想象里
上游命題,下游自證
過程與細節,旁逸不可靠的經驗
我是你潔癖掃除的部分
轉過身,自夢境突入煙火人間
天姥峰
漿果在山谷炸裂,這情景
更像一個神秘的道場。長長的日照
無比陡峭。天際蒼茫
峰高尖聳如遠古日晷的長針
走著年邁的步調
在盛大的沙盤上推演浩渺的陰陽
昨日以遠,來日無多
唯今日真實而亮堂。橫空的山林
在石頭上狂舞,闊葉光影憧憧
懸崖斑駁如淚痕脫落
仿佛一個老了的身子,拱手讓出命運
卻在凡人眼前,夸大不死的靈魂
蟄伏的群山
是瀚海吧!出征的鑼鼓敲響
桅桿升起在每個未知時刻
天空下,波濤澎湃
山與山,相敬如賓,恪守契約精神
延展古老秩序
傳續道統的力量
我愛智者的群山,愛它蟄伏的美
愛星河眷顧的洪荒
愛境界的高峰
這萬物的源頭,這光輝的歸途
幽微的黛青色,泉涌草茂
眾鳥高飛,百獸來朝
每一條曠莽的山脊,都忠實地馱著
億萬只螞蟻的輕
高處
對面山崖,隨時想要撲來
不像是迎接,倒像是急需一場救贖
天陰沉沉的,所有的峭壁
板著臉。進山的路
埋在迷霧中
雜生的野樹,始終保持一定距離
有時橫在路上如美人臥伏
這對于香客的誘惑,已足夠強大
沒有一個人掉隊
沒有一個人,會從岔路走丟
前面的喊聲穿透云霞
那些活著的樹,頂著堅韌的綠蔭
不時有過期的花瓣落下
貼在緊隨者的面頰
偶爾有一棵,已經枯死
那一定是開過花,且從春天出列
又無法趕上季節的時序
它們離人越近
越像道觀,在不起眼的角落
被零落的香火認領,被稀有的虔誠
奉為不朽的標本
責任編輯 凌冬笑
特邀編輯 張 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