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記

吉布鷹升

麥浪金燦燦的時節

沿著一條蜿蜒的林間小徑走去，兩邊蔥郁的草木散發出新鮮的氣息，使人賞心悅目，心清神靜。我張開雙臂，盡情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沐浴著暖陽，聆聽各種鳥兒的啼叫。

一叢叢珠光香青草盛開著白色的花朵，一朵朵野棉花羞澀地開放著粉紅的花瓣，甲蟲在振翅低飛，蝴蝶在你追我趕地和花兒熱戀著。

一只只紅嘴藍鵲從一片樹林起飛，落入另外一片樹林，不時啼叫著。貓聲雀躲藏在密林里發出近似貓聲或嬰兒啼哭的聲音。一只灰色的伯勞棲息在高高的樹枝上，叫聲婉轉。灰色的林鶯在樹林里低低地飛翔穿梭，快樂地啼囀。三道眉草雞翹起尾毛啁啾啼鳴。

天空云卷云舒，太陽時而隱沒在了云后，時而又露出了燦爛的笑臉。我的腳步踩上松軟的草，發出窸窣的聲音。山林一片靜謐，一脈溪水從一塊石頭下噴涌出來，在叮咚流淌，在陽光照耀下泛出粼粼波光。

趟過溪流，走上一截緩坡，我在埡口草地上仰躺下來，靜靜地沐浴著澄澈的陽光，世俗的欲望早已煙消云散，靈魂受到了洗禮。前方有更美好的自然風光在等著我造訪，一片片茂盛的樹莓散發出濃郁的清香氣味，蜜蜂在嗡嗡地忙碌飛翔采蜜，松樹散發出松脂的清香。

一綹一綹云霧在我上方飄渺而去，天空漸漸露出了一方湛藍如洗的天。柳鶯在松林里輕聲細語地嗚叫，“嘎點”鳥躲在樹下發出顫音。云霧散去，露出了廣闊的大地。然而，山下鋪展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是多么壯觀呀！

蕨草青翠欲滴，散發出淡淡的、苦澀的清香。草坡上的珠芽蓼悄悄然綻放了纖細的、粉紅的花朵。一個穿著擦爾瓦的老人趕著一群牛朝著我前方的草坡走去，他不時好奇地望著我。在這個時節，我多想當一個牧人，自由自在地隨羊群漫游，或是如天上的白云在流浪。

一只云雀從地上起飛，啼囀著飛翔，然后落入不遠處。云雀是高山的精靈，在五月份不知疲倦地啼叫，其聲婉轉悅耳。一道溝谷過去是一片茂盛的樹林，杜鵑花盛開的時候，樹林里仿佛一片白云落在了那里，多么燦爛。

東方的天空里鋪著一道細長的云彩，仿佛是飄逸的白練。而西方天際的白云在無時無刻悄悄然幻化為各種形狀的云。一綹云絲、一片羽狀的云、一條魚狀的云……都是風和氣流的杰作。

走在一條陡峭的山徑，往下俯視山谷，令人的腳步顫巍巍。我來到了一條山脊往上走去。那里，一叢叢乳白香青草盛開著白花，散發出蜂蜜般的清香。一簇簇樹莓散發著馥郁的清香，一陣陣撲鼻而來。云雀的啼叫聲不時從附近傳來。遠遠地往西望去，一座座山連綿天際，在藍色的霞光籠罩下形成蒼蒼莽莽的氣象。一條河流細如繩子繞著一座座山谷蜿蜒流去，在遠處和幾條河流交匯。

一群群羊在山岡游蕩覓食，有的被太陽曬得喘著粗氣在地埂陰涼處休憩，有的三五只聚在一塊，有的在好奇地望著我。幾個牧人，有頭上裹著圍巾的女人，有被太陽曬得皮膚黝黑的男人，身邊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在舉鋤挖草藥。草地里不時飄來野生黨參的清香。一個農婦背著柴火在緩慢地走著，一只鷂鷹孤零零地在空中飛翔。

一疇疇金燦燦的燕麥浪迎風蕩漾，仿佛是鋪展了金色的綢緞，又飄逸著。麥子成熟的清香氣息裊裊飄來。三道眉草鴉、朱雀、云雀從麥地里起飛，留戀著麥子收獲的季節。

一塊塊金色的苦蕎成熟了，秸稈上結了飽滿的褐色的顆粒。幾個農人在那里忙碌地收割苦蕎，紅撲撲的臉上蕩漾著陽光一樣燦爛的微笑。

在一片開闊的草地上，幾種花朵，粉紅的、金黃的、紫蘭的如天上的星星燦爛。幾匹馬搖著尾巴寂靜地啃草，不時打著響鼻，一群豬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群羊在漫游，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在顫巍巍走過泥炭沼澤地。

湖泊靜臥著，如一面鏡子閃耀著波光。湖里的草綠油油，迎風搖曳。湖面上驚飛了幾只野鴨。幾個少年在湖岸的淺水里游泳。

湖西岸的那座小山嶺，生長了密匝匝的杜鵑樹、青岡樹，還有低矮的火棘。五月杜鵑花盛開了，仿佛是燦爛的云霞落在那里。火棘盛開著纖細的、雪白的花朵，仿佛星光燦爛般耀眼。黑色的“阿那”鳥叫嚷著，在空中低低地飛翔、盤旋。遠處，杜鵑鳥在拼命地啼鳴，啄木鳥的啼叫仿佛是牧^趕著、吆喝著羊群。

一個樹林掩映的村子坐落在湖岸邊。幾只狗吐著舌頭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我走過去的時候，狗吠叫了幾聲，又寂靜地趴伏在那里。

村后土地上金燦燦的燕麥，一家人在忙碌地收割。我經過土地籬笆，他們打量著我。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婦露出笑容，對我說“孩子，你走這一趟路累了，請吃一碗炒燕麥吧。”她的兩個兒子，一位四十多歲，身體瘦高，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我；一位三十多歲，矮胖，蹲坐著。他倆也和藹可親地對我說，“吃燕麥再走吧。”

他們的身邊放著割下的麥子，用艾蒿捆扎著。一捆捆麥子，散發出新鮮的燕麥芳香。

我折下一根燕麥秸稈，用一個木碗盛了清水，倒上燕麥粉，攪和后喝下，身體頓覺十分舒暢。

我對他們的好客熱情道謝。他們說，“沒有什么的，路過的人經過這里我們也會照樣請他們吃燕麥。”

多么純樸、善良的人們呀！

艾蒿散發出青澀的清香。燕麥浪仿佛柔和的、金色的波濤在輕輕蕩漾。夕陽在遠處投下了陰影，一群群羊從山岡往村子方向歸來。

一陣陣清風吹來，金色的麥浪輕輕搖著，搖啊搖……

可惜過幾年這個村子的人們搬遷到外地，麥浪搖不復存在了。

五月的涼山

燕麥青青，正在灌漿，在風中輕搖著。苦蕎羞澀地開著纖細的白花，或是結了翠綠欲滴的顆粒，散發出青澀的清香。

空中云雀在歡樂地啼囀，樹林里柳鶯輕聲細語地鳴叫，山鷦鶯從一棵灌木上撲棱棱起飛，“嘎點”鳥在發出顫音。

遠處的山岡，“其啊喔”在不住地啼鳴，野雞“都嚯……都嚯……”仿佛在咳嗽，朱雀優雅、寂寞地鳴叫……鳥兒都在盡情、無憂無慮地唱著各自的歌聲，讓大山顯得喧鬧又寂靜。

云霧縈繞山脊在蒸騰彌漫，時而遮住了天邊，時而又露出了廣闊的藍天和綿亙的群山，時而從我眼下的那片灌木叢林里如潮水般涌來。

漫山遍野的索瑪花盛開了，仿佛一群群白羊在漫游，又像是一朵朵白云從空中散落在那里，令人目不暇接。

空氣里混雜著草木馥郁的芳香氣息，一陣陣撲鼻而來，使人神清氣爽。

我仰躺在草地上，靜靜地聆聽鳥兒動聽的歌喉，欣賞著四山蔥郁的景象。

一位穿著擦爾瓦的牧人趕著一群白羊在我前方的山林里漫游，漸漸翻過那座山嶺，消失在山嶺后。另外，一群羊在西山的草坡上啃草，漸漸走向樹林里。

坐落在山岡下的一戶人家，兩位老人站在村口寂靜地遠望著我，似乎對我的到來感到驚奇不己。自從山里的人們搬家后，村里僅留下他倆放牧著羊群。他們日日夜夜守著山過著孤寂的日子。

他倆的那一座土坯房屋，蓋著的杉木板因風吹雨淋變得烏黑。院子的土墻上現出了一道道裂痕，布滿了綠色的苔蘚。

幾只黑狗在村外游蕩，忽然，朝著我這邊方向吠叫著，仿佛在說，“你這個陌生人怎么來到了這里？”

那兩位老人叫喚了幾只狗，狗便漸漸停止了吠叫。

另外，一個村子的幾個牧人漸漸走上來，在離我五六十米處的埡口上席地而坐，不時好奇地望著我。他們的說話聲依稀可辨，又消融在空曠的大山里。

在他們下方的樹林里、草坡上，幾頭牛在搖著尾巴，一匹馬在打著響鼻，一群羊在游走。

后來，又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從樹上折下一朵朵雪白的索瑪花，一邊嗅著，一邊跳著，走到他們身邊坐下。

一只云雀從我附近的草地上振翅起飛，不住地啼叫著，扇動翅膀，隨著它漸漸飛升在空中，像一只蝴蝶那樣輕盈，然后在那里懸了一會兒，又繞著圈子飛翔。它的聲音是那樣婉轉，仿佛是一眼清泉在山間流淌。

一縷縷云霧彌漫，不一會兒遮住了那只云雀。可是，它婉轉的聲音依然響來。云霧被一陣微風吹散了，天空漸漸變得藍盈盈了。

我起身走向山岡。

一片青翠欲滴的菖蒲開著金黃色的玉石般的花朵，一朵朵蒲公英在牛奶般潔白的陽光照耀下盛開著，仿佛是天上的星星發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只云雀在空中婉轉，忽然俯沖而下。隨即，另外一只云雀從地上起飛在升空啼叫。

空氣里到處傳開了云雀清脆的聲音。云雀把歡樂的歌聲傳遍大地，傳遍天空。

一座座山林里索瑪花在競相爭艷，釋放馥郁的清香氣味，蜜蜂、蝴蝶在花朵上貪婪地吸吮甜甜的花蜜。它們在和花朵熱戀、沉醉著。

甲蟲棲息在灌木樹上，振翅低吟著發出嘶嘶的聲音。螞蟻在石頭、草地上無聲地忙碌著爬行。

一片白云沿著山脊在徐徐飄浮，一群羊在樹林里漫游，幾個牧人走在一條白色的石塊散落著的蜿蜒小徑上。

一群黑冠山雀在樹林里你追我趕，喋喋不休地叫嚷著，仿佛在巡游山林。

火棘樹木盛開著纖細的白色的花朵，像是燦爛奪目的星星簇擁著。

我漫步在草坡里，極目處，群山上雪白的索瑪花悄悄然爬上了。沒有哪一年的索瑪花像今年這樣盛開，又這樣燦爛了。

天空碧藍無垠，空氣里到處彌漫著草木綠色的清香氣息。

我陶醉在大涼山五月錦緞般的山岡里。

冬日漫步

冬日是漸漸來臨的，又像是突然到來。九月后，天氣日漸寒冷，天空里飄下了細如發絲的雨，遠山降下了第一場白雪。草木葉子在漸漸枯萎，柳樹、水杉、紫薇、珙桐樹、落葉松的葉子開始泛黃飄落，艾蒿的莖葉散發出衰敗的氣息。鳥兒開始往暖和的南方遷徙，聲音沉寂了。然而，草木并非全都在枯萎，有的草木依然在寂靜地綻放燦爛的花朵，如廣玉蘭、紫菀、一年蓬，甚至到了十一月初有時候山里的杜鵑還在開放。到了冬至，落葉樹都光禿禿了，顯得疏疏朗朗。在寒冷的高山，只有臘梅、蒲公英在綻放。大地顯得無比蕭瑟荒涼。不過，草木在凍土里悄悄然生長著莖葉，稍微留意草木的人都會發現，枯萎的艾蒿已經露出了新鮮的綠葉。伯勞、鵲鴝仿佛過著隱逸生活，不再啼鳴了。山林里灰色的林鶯、紅嘴藍鵲卻有時依然歡叫著。天氣氣溫驟降到零下幾度，很多鳥兒在寒冷的空氣里打著寒顫，饑寒交迫，在嚴寒的冬天后迎來春光明媚是多么幸運。山谷里的溪水變成了白練，懸崖上掛著晶瑩的冰凌。水面上積了透亮的冰，水仿佛凝固了，然而水底下的水寂靜地流淌著，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雪從天而降，紛紛揚揚飄落著，大地漸漸變得白皚皚一片。云雀從高山飛至低洼過著群居的生活，不時啼叫幾聲。白鷺在低低地飛翔，它的飛翔從來是優雅高貴的，仿佛是冬日的詩行。野鴨嘎嘎嘎歡叫著，在湖泊里浮游，或是在湖畔的麥茬地上空飛翔。白鵲鎢翹起尾巴吱吱啼叫，在低低地飛翔，時而在河流堤壩上停停飛飛。野鴿子在遠處的樹林里發出一陣陣洪亮的叫聲。在白雪的覆蓋下，森林里顯得更加靜謐。雪上留著飛鳥、野兔、野豬、狐貍、狗的足跡，清晰可見。有的鳥兒在瑟瑟發抖，有的鳥兒從樹上撲棱棱起飛，隨之那棵樹上的積雪在無聲地掉落，有的鳥兒在低低地飛翔穿梭。灰蒙蒙的云霧籠罩著森林，使得大地仿佛變得死寂了，前方的能見度不過幾米而己。遠處，某個村子的狗在嗚嗚吠叫著，仿佛在啼哭，天空顯得壓抑郁悶。微風吹來，樹上的積雪在悄然掉落，樹枝抖動了一下，地面上傳來窸窣的聲音。世界仿佛無聲地消融在了寂靜的霧里。樹林邊沿的湖泊也是死寂一片，那里偶爾響起了野鴨撲棱棱的振翅聲，又即可消失了。太陽從濃重的霧里露出了明晃晃的臉，四周立即響起了積雪在悄悄然融化掉落的聲音。霧在悄悄然散去，漸漸露出了樹林、草坡、湖泊。羊群在草地上啃草，不時傳來羊羔咩咩的叫聲。灰色的林鶯在低低地飛翔。草鴉棲息火棘樹上啁啾啼叫。云雀為溫暖的陽光歡叫。天空一片晴朗了，鷂鷹在空中飛翔，忽而俯沖而下，忽而盤旋著，忽而尖叫一陣。雪后的天空碧藍如洗，多么純凈、深邃。烏鶇、紅尾水鴝、白頂溪鴝在山谷溪流上空歡樂地啼鳴，麻雀叫嚷著飛到一眼噴泉下洗浴。遠山的殘雪在陽光照耀下悄悄然融化著，一輪月亮像一枚云朵掛在藍色的天空。

聆聽自然的聲音

枯葉覆蓋了小徑，踩上去沙沙作響，走著走著我差點迷路了。水流潺潺，腳下枯葉脆響。一群小鳥撲棱棱棲息樹上吱吱啼叫，其中一只背部羽毛微紅，這種鳥是我第一次所見的。我停下腳步，凝神屏息仰望，然而，它們太警覺了。一會兒一只只陸續飛離，把叫聲聒噪的余音留給了寂靜的白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