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小就喜歡喝母親用蜂窩煤爐子煨出的藕湯。那濃稠的湯汁、爛熟的藕肉,還有雜骨的香味兒,只要一想到母親的藕湯,我就忍不住舌上生津,回味無窮。
小時候,不管家里有多窮,母親每個月總要煨上一大鍋藕湯。藕是父親下湖采來的野生藕,有一絲清甜的味道;沒錢買排骨,母親就買沒肉的雜骨,因為雜骨的價錢要比排骨便宜很多。煨過湯后,母親會將里面的骨頭撈出來放好,留著下一次煨湯時再用,這樣一來,一堆雜骨就可以煨兩到三次湯了。母親經常在給我們盛藕湯時說:“多喝一點,腿腳有勁兒。”
有一年秋天,祖父因病住了半個多月的院,花光了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母親在給我們交了學雜費后,就再也拿不出錢來買雜骨了。母親知道我們都愛喝藕湯,只好拿父親捉回來的泥鰍做湯給我們喝。那時候,我和妹妹最不愛喝的湯就是泥鰍湯了,因為我們總感覺泥鰍在淤泥中生存,實在太臟,而且有股子土腥味。
每次端上來一大碗濃稠的用泥鰍做的湯時,母親都會美美地喝上幾口,然后對皺著眉頭的我和妹妹說:“泥鰍是土中人參,這湯的營養可大了!”可我們兄妹內心里都對這藕湯的替代品充滿了抗拒,覺得母親是在拿泥鰍湯敷衍我們。
一連三個多月,家里聞不到藕湯的香味,我和妹妹心里都慌慌的,仿佛生活里缺少了點什么。我和妹妹都有些埋怨母親,都這么久了,也不知道給我們做次藕湯喝。
一天晚飯時,為了找母親要藕湯喝,我說什么也不肯吃飯。父親一氣之下,將我按倒在板凳上就打,說母親腰疼多日都沒錢去看跌打,你還要喝藕湯喝。我的哭聲驚動了在屋后菜園里忙活的母親,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將我護在身后,沖著父親大嚷:“伢只是想喝口藕湯,你好好跟他說不就行了,犯得著這樣打伢嗎?正長身體呢!”
第二天放學,剛進家門,我就聞到了久違的藕湯味兒。我把書包往床上一扔,就直奔了廚房,就見爐子上坐著一只沙鍋,揭開蓋,哇,真的是滿滿的一大鍋藕湯啊!
這時,妹妹也放學回來了,跟我一樣,放下書包就沖進了廚房……
正在旁邊灶臺上做飯的母親趕緊給我們一人盛了滿滿的一碗。這次的藕湯里,居然是一塊一塊的排骨。我下意識地從櫥柜里拿出一只碗,打算像過去一樣將排骨夾到碗里,好下一次煨湯用。可是母親卻攔住了我,說:“伢,這是排骨,有肉的,不能久放,你盡管吃。”
聽了母親的話,我貪婪地吃了起來,轉眼間,一大碗排骨藕湯就被我吃得干干凈凈。母親笑著又給我盛了一碗。那天,我和妹妹都沒有吃飯,光喝藕湯,就把肚子撐得圓圓的,母親就坐在飯桌邊看著我們喝,眼神里都是慈愛。
晚上,我起床上廁所,聽到父親在房里嘆氣的聲音:“唉!你這又是何苦呢?把耳環都賣了,這可是你唯一的陪嫁首飾呢!”一時間,我什么都明白了,為了讓我們喝上藕湯,母親將她最心愛的那對金耳環賣了。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失眠了,為自己的倔犟后悔!
后來很長一段日子,我不敢再找母親要藕湯喝,也不叫妹妹去找母親要藕湯喝。每次看到母親耳垂下面空蕩蕩的,我的心里就格外難受。母親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每個月都給我們煨上一大鍋藕湯,有時是雜骨,有時是排骨,但我喝湯的時候,都覺得這湯汁里有一種酸酸的味道。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我長大,直到我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直到妻子給母親戴上一副漂亮的金耳環。
成家后,可能是受我的影響,妻子也愛上了喝湯,而且總是換著花樣地煲各種湯,當然煨的最多的還是我一直深愛的排骨藕湯,里面還加了很多富含營養的作料,但我卻一直找不到母親煨的藕湯里那種特殊的味道。
每次回老家看望年過古稀的母親,我就知道母親一定會提前給我煨好藕湯,等著我從千里之外回到她的身邊。就這樣,我一生的時光,都生活在母親濃濃的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