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長安城,是世界歷史上第一個達到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國際大都市,這座城池的建筑規模之大讓人震驚。經對唐長安城遺址實測,它面積約有八十四平方公里,是現在西安城面積的9.7倍、明清北京城的1.4倍、古代羅馬城的7倍。長安城不僅氣勢恢宏,更是世界商業、文化的交流、匯集地。據《唐六典》記載,當時西域各國“入居長安者近萬家”。679年,波斯王子泥俚斯自長安歸國,統率的部屬就多達數千人。而長安的那些著名佛寺中如興善寺、慈恩寺、青龍寺、香積寺等,都居住著外國高僧。
研究遣唐使的日本中央大學教授妹尾達彥認為,如此規模的長安城以及如此多樣的居民構成,不僅當時的日本沒有,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同樣沒有。他說,他完全能夠想象,井真成等來自遙遠島國的使者,在呼吸著含黃土高原風沙的干燥空氣、聞著日本沒有的內陸泥土氣息走進長安城時,內心是何等震撼。阿倍仲麻呂的心態,或是當時日本遣唐使們面對大唐文化時的寫照,他在完成學業后,為繼續深造竟決心留在大唐暫不回國。731年,阿倍仲麻呂又升任從七品官門下省左補闕,職掌供俸、諷諫、扈從、乘輿等事,這使他經常有接觸唐玄宗的機會,他的學識也因此進一步得到了器重。井真成們的落腳點,在專門接待外國使節會客、寄宿的鴻臚館。鴻臚館等禮賓機構,都建在皇城南邊的一片廣大地區上。
據說,這樣設計是為了方便訪問京城的外國使節,同時也有避免使其與官員接觸,防止泄漏政治機密的用意。出皇城的朱雀門后,沿大街向東走一公里,就是留學生學習的國立學校——國子監,遣唐使一行渴望拜謁的孔子廟(文廟),就建在那里。而遣唐使中出類拔萃的仲麻呂、吉備真備、大和長岡等人,或者正在其中學習,或者已經學成回國,正在日本社會各個領域中發揮其重要作用。
遣唐使們分三種身份,除學問僧之外,還有十八九歲左右的年輕留學生,他們都是日本中層官員子女,且必須學識、樣貌都達到才俊的標準,通常要在中國學習二三十年。另一種則是“請益生”,顧名思義,即本身已有學問功底,再赴唐作一年左右的短期考察,以期學問益加精進。他們一般年齡較大。但無論哪種身份,都需在國子監中接受嚴格而正規的教育。
唐代國子監有六學: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和算學,各學招生對象不同。據《唐六典》,進入哪一個學部要看家庭出身背景。國子學與太學只招本朝三品以上官員子弟,而東亞留學生們則大多被安排在面向庶人的四門學中。吉備真備就是在四門學中就學。阿倍仲麻呂卻是在太學中學習,這或許與其父親為日本朝中高官有關。
大唐的國子監,學科門類設置及管理手段都已無限接近現代大學:在分科和教學內容方面,不僅有選修課還有公共必修課,儒經分大中小三類,學生可以按規定選擇相應的儒經來學習,標準也有不同層次,《孝經》《論語》為公共必修科目,并且各門學科還都有修業年限:《孝經》《論語》共學1年;《公羊傳》《谷梁傳》各為一年半等。唐代官學還有考核、畢業及獎懲的明確規定。考試分三種:旬考、歲考、畢業考。官學學生在學期間一律享受公費,包括衣服、膳食都由朝廷和地方政府支付。學生考試成績不佳,有“停公膳”的處罰;學業、品行俱佳者則給予獎勵。操行過劣不堪教誨的,科考連續落第或九年在學無成的,違反假期規定不返校或作樂雜戲的,都令其退學。
官學還有放假制度,經常性的為“旬假”,季節性的為“田假”和“授衣假”,田假在陰歷五月農忙時,授衣假在陰歷九月預備換冬裝時,每次各放假一個月,準許學生回家探親。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學科設置以外,大唐國子監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國際高等學府:東、西方的留學生們混雜在一起學習,阿倍仲麻呂苦學五六年后,竟在與中國學生一起參加的考試中得中進士,被唐玄宗賜名晁衡,做了一陣子太子陪讀后,又擔任皇帝侍從官的左補闕。吉備真備則在中國住了17年,就學于四門助教趙玄默,深通五經三史、歷算、刑律、軍制等諸藝。他回國時攜帶中國典籍一千七百多部,深受圣武天皇器重,官至右大臣。
向往大唐文化的同時,遣唐使們同樣眷戀故鄉。井真成墓志中就有“形既埋于異土,魂庶歸于故鄉”之語。此前決心留在中國深造的阿倍仲麻呂也不例外,752年在長安等到以藤原清河大使、副使吉備真備為首的日本第10次遣唐使時,同時入唐留學的好友久別重逢,仲麻呂又動思歸之念。
第二年,遣唐使事畢將歸時,仲麻呂請求同歸。這時,仲麻呂自十七歲入唐至今,已經整整37年。唐玄宗感念他仕唐幾十年,功勛卓著,家有年邁高堂,于是割愛允求,并任命他為唐朝回聘日本使節。消息傳出后,長安朝野人士紛紛送別,依依不舍。素與仲麻呂交好的詩友們,也紛紛揮筆作詩贈別。仲麻呂則以《銜命還國作》詩篇贈答友人:蓬萊鄉路遠,若木故園林,西望懷恩日,東歸感義辰。

公元755年(天寶十四年)六月,他們歷盡艱險,再次入長安。好友們見到仲麻呂脫險歸來,不勝驚喜。此前,日本使團船噩耗傳來,李白等人都以為阿倍仲麻呂也已遇難,于是作了《哭晁衡卿》悼念之: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
從此,阿倍仲麻呂再也沒有回到過他的故鄉,安史之亂中他追隨唐玄宗入川,又返回長安,后來歷任左散騎常侍兼安南都護、安南節度使。大歷五年,阿倍仲麻呂終老于長安,時年七十三歲,被唐代宗追贈為從二品潞州大都督。
阿倍仲麻呂到底沒能回到故國,井真成也長眠在了中國的土地上,但無論他們歸不歸國,大唐文化都因著他們在波濤中的艱難往來,生根東瀛。遣唐使們不僅帶回大量的中國文物、書籍和五金百貨,也使中國的文學、宗教、典章制度等在日本“生根發芽”,而日本也因此長期處于唐朝主導的東亞體系之中。
出身法律世家的大和長岡,入唐后潛心學習唐律,回國后曾與下道真備共同刪定律令二十四條,不僅條例照抄唐朝,連細則和格式都沿襲唐朝。膳大丘在唐長安國子監學經史,歸國后被任命為日本大學寮助教,他向天皇奏請尊孔獲準,推動了日本儒學的發展。營原娓成入唐學醫,回國后被任命為針博士,對日本的醫學發展極有貢獻……
更深遠的影響,則是大唐文化深入到日本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從漢字、圍棋到飲茶,自傳入日本后長期發展已成常人習慣。后來,日本平安朝時書界有名的“三筆”,即空海、桔逸勢、嵯峨天皇三人,其中兩名都曾到中國留學。美術史家伊勢專一郎說:“日本一切文化皆從中國舶來,其繪畫也由中國分支而成長,有如支流小川對本流江河。”

《大明宮傳奇》中長安城的輝煌景象

《妖貓傳》中的阿倍仲麻呂

《吉備大臣入唐記》畫卷中吉備和唐朝官吏下棋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