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寶劍

攝影/郎熙寒 模特/米國菡
一
上午下課后,我背起書包準備到食堂打飯,然后再回寢室美美地睡上一覺。不料梁穆從后面追了上來,我的神經瞬間緊繃。
“什么事?”我警惕地問。
梁穆那閃爍著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對我說:“沒什么,前兩天我請了病假,想向你借筆記抄一抄。”
“你為什么不問你的室友借?”我和他明明不熟。事實上,我們對彼此甚至都沒什么好感。
梁穆解釋說:“我們寢室的男生都有女朋友,都沒有做筆記。”說著,他微瞇著眼打量我:“袁橙橙,不要告訴我,你也把筆記借給了你男朋友吧?”
瞬間,我一臉肅穆而又忠誠地捍衛著我男朋友的尊嚴:“沒有,你明知道他是學霸。我有筆記,可是中午我也要用,下午上課時再給你。”
梁穆向我比劃出一個“OK”的手勢,我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示意再見,腳下的步伐卻不自覺地加快,轉眼便將梁穆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打完飯后,我到校內超市買了一盒熒光筆,然后回到寢室一邊吃飯,一邊在課本上圈圈畫畫,室友表示很震驚:“袁橙橙,你在做什么?”
“做筆記。”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室友沉默了幾秒,兩眼透著獵奇的目光,說:“你居然在課后做筆記?難不成你和福爾摩斯一樣,腦子里擁有一座記憶宮殿?”
記憶宮殿?怎么可能?向來不把我當回事的梁穆問我借筆記,我怎么能不顧面子地跟他說……我從不做筆記呢!人往往都是對自己討厭的人不在乎,對討厭自己的人卻異常關注,所以,我要在梁穆面前表現得硬氣點。
室友仍在絮絮叨叨:“袁橙橙,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你不是曾經立下過愿望,說希望這學期結束后,你的課本可以像新書一樣轉賣給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嗎?”
我抬起頭,神情肅穆地看向室友,擲地有聲地說:“除了小利益,我有比這更重要的夢想,需要我不懈努力地去追逐。”說完,我不再理會她臉上那“十萬個為什么”的表情,開始用各種顏色的熒光筆在課本上勾勒出一道道靚麗的彩虹,乍一看,還挺像那么一回事,蒙混過關應該不成問題了。
將課本從頭畫到尾后,我十分滿意地檢查了一遍,相信憑我這一個中午的努力,梁穆不僅會對我課堂上的認真表示崇拜,而且他一定會以為我有課前預習的習慣,簡直完美!
抬頭看了看表,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上課了,我特意比平時提早了十分鐘走進教室,沒想到梁穆竟然已經到了。我昂首挺胸地來到他面前,然后慷慨地將課本遞給他,臉上流露出一種“甩給了他一百萬人民幣”的自信。
梁穆齜牙一笑,說:“謝謝。”
“不客氣。”
為此,我得意了一整個下午。
二
按理說,我待人熱情友好,本不該和梁穆有過節,可因為一件事,我有理由相信他對我有迷之成見。
上學期他過生日那天,身為壽星的他慷慨地為班里的同學們準備了一大堆零食。我一看,里面竟然有我最愛吃的巧克力!我覺得既然這是梁穆的一番好意,又是他的生日,過于客氣就是不賞臉。于是,我從教室最后一排走到梁穆面前,伸手就要拿那盒巧克力。
眼看我就要夠著了,梁穆冷不丁地在我手上拍了一下,說:“教授還沒來,等他到了我會把零食分下去的,人人有份,你不要著急,回去坐好。”
我敗興而歸。
好不容易等教授來了,梁穆卻把那盒我最愛的巧克力遞給了教授……
我絕不是沒有氣度之人,若是僅此而已也就算了,可當我耐心地等著梁穆逐個分發零食時,最后他竟然只給了我一支一塊錢的棒棒糖!
我向左看看,左邊的同學捧著一盒抹茶蛋糕;我向前看看,前面的同學正吃著一份杧果布丁;我低頭看看自己,弱弱地對梁穆抗議:“為什么我只有一支棒棒糖?我喜歡那盒雞肉沙拉。”
梁穆“呵呵”了兩聲,笑容里透出拒絕的意思:“袁橙橙,那盒雞肉沙拉是我的。不要挑了,誰讓你選擇坐在最后一排的邊緣位置,這怪不得我。”
那天下課后,我拿著一支棒棒糖悶悶不樂地走出教室,班長何煦在與我擦肩時,將梁穆分給他的薯片遞給我:“可憐鬼,我不好這口,薯片就給你了。”
我咬咬牙,在貪念和受之有愧的雙重作用下,違心地拒絕了,可何煦堅持說:“我真不喜歡吃,看你剛才那凄涼的樣子,我更吃不下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最終,食欲戰勝了一切,我很不客氣地收下了那包薯片。
何煦是如此體貼的一個男生,所以,為了報答他的“孔融讓梨”之恩,從那天起,我就努力地想讓他變成我的男朋友。可惜,何煦說要以學業為重,一直不肯接受我。然后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我向何煦表白的事,而何煦也沒有因為我喜歡他而故意疏遠我,所以大家便一致認為他已經接受了我。
我素來好勝心強,怎么肯讓人知道自己被拒絕了呢?因此我也沒有出面澄清。而何煦的可貴之處在于,他雖然不太樂意,可也沒有一言道破,大概是顧慮我的面子吧。
與品學兼優的何煦相比,梁穆簡直是一個沒有風度的混蛋。
三
第二天晚上,我和梁穆約好在圖書館碰面。見面后,他把課本還給了我。
我一副謙虛的模樣,說:“希望我的筆記能對你有所幫助。”
梁穆的頭點得很不走心:“嗯,袁橙橙,你的筆記真是幫了我大忙,只是時間久了,狐貍總得露出尾巴,是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我露餡了?
梁穆笑著從我懷里搶過才剛還給我的課本,翻到了前幾天的授課內容,熒光筆的顏色再一次映入眼簾,因為它們涂在書頁上的篇幅太大,而梁穆翻書的速度也很快,我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接下來就聽到梁穆言之鑿鑿的聲音:“袁橙橙,整本書上你一個字也沒寫,隨便拿熒光筆胡亂涂上幾頁就當是筆記塞給我,你當我沒有智商嗎?來,我們看看這一頁,你幾乎每一行字都上了色,估計你上課時忘了帶腦子,所以也沒記住到底哪些內容才是重點吧?”
不帶這么欺負人的!這么機密的事他怎么會知道!我氣急敗壞地從他手上奪回了課本,“啪”的一聲合上,然后指責他:“梁穆,每個人做筆記的方式不同,對于我來說,文字筆記行不通,我就是要把整本書涂得色彩斑斕才看得進去,這……這叫情懷,你不懂!”
梁穆對我的反駁不屑一顧,冷笑著向我逼近。此時我們正站在圖書館門口的右側,身后是一堵落地玻璃墻,里面的人可以看清外面。梁穆逐步貼近,虎視眈眈,我一股腦地向后退,眼看就要撞上玻璃墻了……梁穆到底想干嗎,這姿勢很不對啊!
“梁穆,你打算壁咚我嗎?”奇怪,我的心跳得這么快是怎么回事?
好在梁穆適可而止,沒有再更進一步,此時他離我很近,我只要稍一抬手便會碰到他的臉。梁穆仔細端詳著我,那深邃的眸子像是擁有審視我靈魂的魔力,接著,他無比認真地說:“袁橙橙,你的成績應該不怎么好,配得上何煦嗎?”
我氣結:“當然配得上了,我成績可好了!”
“那你為什么要臉紅?不是因為惱羞成怒嗎?”
那是因為你離得太近,呼吸全噴在我臉上了!我腹誹道。我推開了梁穆,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及早抽身。于是,我抱著課本,輕盈地一側身,快步跑下了圖書館的臺階,倉皇而逃。
我著實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大學的成績并不對外公開,都是自己上校內網查詢的,否則剛才在梁穆面前,我哪抬得起頭呢?雖然他的猜想不錯,我的成績略渣,每個學期皆處于掛科的邊緣。
莫名地被梁穆的怪異舉動驚擾了自己平靜的心,我為自己敏感的反應感到很羞恥。回到寢室后,我郁悶地將課本隨手扔向書桌,可惜沒有扔準,課本撞到了書桌一角掉到地上。室友好心地替我把課本從地上拾起來,還細心地抹平了被壓得皺巴巴的一頁。
“咦?”室友一臉驚奇地抬頭,與剛爬上上鋪的我對視了一眼,說,“袁橙橙,沒想到你真的有好好做筆記!”她津津有味地逐頁翻閱,“筆記記得很用心呢,只是,這不像是你的字跡啊。”
我側臥在床上皺了皺眉,向室友伸了伸手,狐疑地說:“讓我瞧瞧。”
室友把課本遞給了我,接過后,我一頁頁地向后翻,發現課本上原本留白的地方如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我滿懷好奇,認真地讀著那些筆記,那是男生的字,蒼勁有力。
我循著筆跡閱讀,不知不覺間竟把上半學期學過的內容都復習了一遍……梁穆這蛇精病,他居然幫我把一直落下的筆記補全了!
四
這天晚上我都云里霧里的,睡夢中不斷涌現出梁穆那充滿魔性的字跡。醒來后,我沒耽擱,連早餐都顧不上吃,便直奔男生宿舍樓下。我要找梁穆討個說法,他干嗎要給我補筆記?
然而最重要的是,不管這件事他出于怎樣的動機,那些筆記至少對我沒壞處,我應該說幾句場面話答謝他。
我捧著課本在男生宿舍門口徘徊,忽然聽見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下意識回頭,何煦出其不意地來到我面前,說:“大清早的,你怎么會在這兒,找我有事?”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誤會。猶豫了幾秒后,我緩緩點了下頭:“算、算是吧……”
“有什么事嗎?”
“額……”我撓了撓頭,難得男神送上門,我沒理由錯失接近他的良機!我一臉好學地說:“昨天上課的內容我沒完全消化,所以想向你請教一下。”
何煦微微一笑,身為班長的他對于好問的同學向來來者不拒。他看了看手表,問我:“你吃過早餐了嗎?我們一起去吃早餐,邊吃邊講?”
“好呀!”我把要感謝梁穆的事拋諸腦后,沒出息地跟著何煦去了食堂。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激動得怎么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到食堂后,我占好位置,像個乖寶寶一樣等何煦買飯回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餐盤在我對面坐下,餐盤上有兩碗冒著熱氣的白粥,中間放著兩條油條和一份榨菜,我突然感覺很餓。
“好了。”何煦將粥端到我面前,然后又遞給我一只勺子,“你剛才說,有哪些地方你沒弄懂?”
我擺了擺手,滿足地咬了口油條,帶著滿嘴油膩說:“先吃飽了再說,何煦,在吃飯時別討論功課,這會影響胃口。”
何煦笑而不語,竟真的安靜地喝起粥來,全程沒再開口說一個字。他這樣沉得住氣,我卻坐不住了,我們兩人大眼瞪小眼,越看越尷尬。
“算了,還是談功課吧。”我投降了。
何煦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你剛才不是說談功課影響胃口嗎?”
“嗯。”我頷首,“除了功課,你就沒別的可以對我說了嗎?”
何煦托腮思忖,說:“我和女生之間似乎很難找到別的話題,你想我說什么,足球你有興趣嗎?”
“沒有,還是談學習吧……”我撫摸額頭,何煦實在太不會聊天了。
何煦自得其樂,拿起我的課本翻了幾頁,拜讀過梁穆的筆記后,他對我十分贊賞:“沒想到你這么用心,筆記比我的還認真。”
我心虛地低下頭,何煦打趣道:“袁橙橙,你臉皮不像這么薄啊,怎么夸兩句就害羞了?”
偏偏就在這時候,梁穆不合時宜地出現了,他自顧自地在何煦身邊坐下,全程無視我,笑著對何煦說:“班長,原來你管得這么嚴,連早餐時間都不肯放過女朋友。”
“不是我管得嚴,是袁橙橙好學。”何煦搖搖頭,沒有當面糾正梁穆“女朋友”的措辭。
眼下的情況相當微妙,梁穆以為我是何煦的女朋友,何煦以為課本上的筆記是我寫的,而眼下似乎也不是澄清的好時候。
梁穆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課本,再次抬眸看向我時,眼神里透著威脅的意味。生怕他當場拆穿我,我忙不迭地把課本從何煦手上奪回來,然后塞進背包,說:“算了,吃早餐吧。”
梁穆挑釁似的說:“你們繼續,我吃我的。”
我搖搖頭:“突然多了個人,不方便。”
“是嗎?我愿意離開。”梁穆拍了拍何煦的肩膀,端起餐盤說走就走,只是轉身時冷冷地對我撂下一句:“不妨礙你了哦,‘形象小姐’。”
形象小姐?那是什么意思?
五
從那天起,梁穆便人前人后地稱呼我為“形象小姐”,有好事者忍不住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卻不肯解釋,只是故作高深地瞥我一眼,笑而不語。我懶得跟他計較,不論他怎樣挑釁滋事,我都淡然處之,仿佛他口中譏諷的是別人。
而梁穆的筆記使我這些天遭到了強烈的良心譴責,我沒有感謝他,又陰差陽錯地利用這點獲得了何煦的青睞,也沒有為此向任何人道歉,以上種種,日子越久越使我難以釋懷。
為了讓自己好過點,也為了使自己相信其實我也能認真地做好課堂筆記,從這天起,我總是在課前十分鐘抵達教室,然后選在最靠前的位置坐下。我強迫自己一定要認真聽課,認真記錄教授強調的每個重點。
可第一天就出事了。
因為上周交上去的報告中,同一個失誤在不同同學身上出現的次數太多,教授特意抽取十五分鐘為我們重新講解了之前的內容。講臺上的教授視線不止一次地落向我的課本,下課后,他特意把我留下來。我的感覺特別不好,難道我交的報告惹教授生氣了?
我怯生生地走到講臺邊,教授問:“你叫袁橙橙吧?”
我點點頭,他沒看點到表就叫得上我的名字?可我向來低調啊!可想而知,我更心慌了:“是的,教授,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教授露出欣慰一笑:“這次你們班交上來的報告,你和一個叫梁穆的男生讓我印象很深刻,好多同學的報告都在同一個地方栽了跟斗,唯獨你和梁穆沒有。剛才上課時我無意中看到了你的筆記,我想我找到了原因,你聽課很認真。”
教授的話對我而言無疑是當頭一棒,又是因為梁穆的筆記!然而我卻開不了口向教授解釋清楚事情的始末,我默默地領了贊揚,繼續占著梁穆的便宜,心理負擔也更重了。
教授接著說:“能讓我看看你的課本嗎?”
我點點頭,從背包里拿出課本遞過去。教授一邊翻閱,一邊滿意地點頭:“嗯,很好。下個章節的內容結束后,我打算復印你的筆記,當作學習資料發給其他同學,讓他們參考一下你課堂記錄的方法,也許能對他們的學習有所幫助。”
我愣怔了下,內心無比崩潰,趕緊說:“教授,我的筆記怎么能用來做學習資料呢?”
教授向我投來了一個鼓勵的眼神:“能,你別有壓力,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沒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我接過課本,郁郁寡歡地走出了教室。而梁穆背靠著教室外走廊的墻,好像在等什么人,見到我,他向我投來了那副招牌笑容。真想不到這樣一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男生,竟然對學業這么上心,我忽然發現自己并不了解梁穆,真實的他與我認識的他似乎存在著較大差異。這個表面愛搞惡作劇的男生,難道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不然他為什么要替我補上筆記呢?
“出什么事了?教授為什么要把你留下?”梁穆冷不丁地問。
我愣了愣,隨即揚了揚手中的課本,說:“因為你的筆記。”
將事情和盤托出后,我問梁穆:“你在這里是為了等我?為什么?你替我補上筆記又是為什么?你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
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梁穆聽后笑了笑:“問題太多了,你要我回答哪個?”
我不假思索地說:“最后一個。”
梁穆輕描淡寫地說:“我想,努力學習大概不是你的專長,幫你一把也沒關系,我又不會掉塊肉。”
“只是這樣嗎?”
“只是這樣,不然還能是哪樣?難道說,是我特別喜歡你嗎?”
我愣了愣,驚詫地抬頭,只見梁穆依然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仿佛那句“特別喜歡你”只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可我的心卻“撲通撲通”地跳著,這是在面對何煦時不曾有過的感覺。
“既然你沒事,那我走了,‘形象小姐’。”
“梁穆!‘形象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穆背部一僵,回頭對我笑著說:“你在何煦面前不是努力維護著自己的美好形象嗎?我不會拆穿你,你大可以放心。”
“何煦不是我的男朋友。”說不清是出于哪種原因,可我不想讓梁穆再誤會下去了。
這一次,梁穆徹底轉過了身。再次與我面對面時,一絲驚慌從他眼中閃過,稍縱即逝,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往常的淡漠。他聳了聳肩,說:“是嗎,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默然,過了會兒才搖搖頭,喃喃自語道:“嗯,的確和你沒關系,可教授特意把我留下來,你怎么這么關心?”
“沒有。”梁穆的聲音干巴巴的,“我原本是想幸災樂禍的,沒想到卻幫了你一個忙。”
六
盡管梁穆的回答讓我心里那個無解的寄望落了空,可我并不后悔跟他坦白,至少現在面對他時,我的負罪感沒那么重了。
這些天我試著走出“筆記陰影”,我不想用梁穆的方式做筆記,我沒法用他的方式讓自己變得更完美。所以我苦心鉆研了好一陣子,總算研究出了屬于我自己的圖解筆記——每次上課前,我都會在一頁白紙上畫出一棵大樹,上課時,我會把教授的授課內容填進大樹的葉子、枝干、樹根部和果實里。慢慢地,我感覺教授的課比過去有意思多了,我總能聽進去,并記在心里,而我對學習也不再那么抗拒,甚至有些愛上了學習。
這天下課后,我正在收拾課桌上的筆記和課本,在我面前經過的何煦停了下來,饒有興味地拿起我的“大樹圖”細細鑒賞,然后笑著說:“袁橙橙,我很喜歡你這個點子。”
我笑了笑:“是嗎?那……這幅‘大樹圖’和我書本上的文字筆記,你更喜歡哪種?”
何煦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大樹圖’了,看起來很生動,讓人有細讀的欲望,我巴不得把你所有的‘大樹圖’都收集起來裝訂成一份學習資料!”
我倍受鼓舞,原來通過自己努力得到的成果會讓人有這么大的成就感。我笑了笑,鼓起勇氣說:“何煦,這些‘大樹圖’才是我寫的。”
何煦不解地皺眉,我解釋說:“以前那些文字筆記其實是梁穆寫的。對不起,我欺騙了你這么久。”
何煦微微一怔,我接著說:“何煦,我不該為這點小事隱瞞你,是我當初太虛榮,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討厭我。”
終于說出來了!我松了一口氣,何煦竟莫名笑了:“你以為我會因為這點小事討厭你嗎?怎么可能!”說著,他竟然抬手捏了捏我的臉。
我雖然略感意外,可心中毫無漣漪,沒有面對梁穆時無端升起的那種異樣情緒。我知道有些事含糊不得,過去我總纏著何煦,嬉鬧著讓他跟我交往,我也許動過心思,但我卻不曾動了心,我不能再錯下去。輕吁了口氣,我正色道:“何煦,過去是我太胡鬧,我會向同學們解釋清楚我們并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我不想讓他們再誤會,這樣對你我都不好。”
我想,我終于可以坦蕩地面對何煦,面對梁穆,面對同班同學,也面對我自己了。只是這一次,略顯沉重的反而是何煦。良久,他才說:“或許,將錯就錯也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我篤定地搖搖頭,說:“感情不能將錯就錯,它一開始就應該是對的,這樣我們才會幸福。”
這些日子,我真的成熟了不少。
七
和何煦撇清關系后的第二天,我依然早早到了教室,選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下。梁穆幾乎是緊隨在后來到了教室,他理所當然地坐在了我身邊的空位上。我略感局促,可教室又不是我的私有財產,我不能趕他走,便只好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倘若我離開換到別的位置,他會不會以為我怕了他?這陣子梁穆似乎刻意在疏遠我,又或者是,挖苦我在他眼里不再像當初那么有趣了,他不再以“形象小姐”稱呼我,更不會突然蹦到我眼前,只為了談一些與我有關,卻與他無關的事。而我也沒有故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當初他開我的玩笑,我可以忍,現在他對我冷淡,我更可以忍。只是,偶爾不經意想起他時,總會有一絲遺憾抑制不住地襲上心頭,讓我不勝唏噓。
所以,今天梁穆突然在我身邊坐下,不可否認,此刻我有些受寵若驚。
同學們陸陸續續地都來了,隨著上課開始,我試著努力地畫“大樹圖”,可教授的話我明明專注地聽著,卻怎么也聽不進去。我明明已經做到連余光都不曾觸上梁穆的一絲一毫,耳邊卻響起了他稍顯愉悅的聲音:“袁橙橙,聽說你拒絕了何煦?”
我壓著嗓音說:“我沒有拒絕他,我只是澄清了我和他之間并不是男女朋友的事實。他從沒跟我表白過,也沒有接受我的表白。”
“所以,過去你真的跟他表白過?”
我沒好氣地說:“關你什么事?”
我注意到教授向我們這邊投來了警告的眼神。坐在前排還敢跟我竊竊私語,梁穆雖然膽子大,可我膽子小,經不住教授的犀利眼神,所以我嘗試不理會他,集中精神聽課。
然而今天的梁穆似乎決定一條路走到黑,完全不把教授當回事兒。他用手肘撞了撞我,欠扁地問:“袁橙橙,透露一下,你是不是曾經向何煦表白過?”
我咬咬牙:“算是吧,但我現在不喜歡他了。”
“那你喜歡誰?你和何煦的事都傳好一陣子了,是什么讓你下定決心要和他撇清干系的?”梁穆連珠炮似的問。
受他的干擾,這堂課是徹底聽不下去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不為什么,我就是厭倦了形象約會,想做個真實的自己,滿意嗎?”
“就這樣?”
“嗯,就這樣,不然你還想哪樣?難道非要我說我喜歡的是你,你才滿意嗎?”
我和梁穆議論的聲音再一次引起了教授的不滿,教授的視線從課本上移開,看著我和梁穆:“這兩位同學,你們站起來,是什么話讓你們急著在課堂上講呢?”
這下完了,被抓到了,我愣愣地僵坐在座位上。
梁穆卻無比英勇地起身,挺直腰板一本正經地說:“報告教授,袁橙橙說她喜歡我。”
他這是干什么?故意和教授叫板,還是表現欲太強?聽聽他那語氣,這事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我震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倘若不是他纏著我,剛才我絕不會……好吧,這也并非全是假話,可這么機密的事,他怎么能當眾宣布呢!
我羞得想要一頭撞死在課桌上,然而梁穆還沒完,他非要將坐著的我拉起來,逼我跟他一接受集體的注目禮。當我像一只無辜被拐走的羔羊般起立時,梁穆又出其不意地說:“報告教授,我糾正一下,重點不是袁橙橙說她喜歡我,而是……我也很喜歡她!”
我“嗖”地一下轉頭,目光怔怔地看著他。此刻教室里分外安靜,安靜得我能清楚地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教授平心靜氣地將課本放到講臺上,說:“我也年輕過,這里是大學,無論你們在課外怎么胡鬧,也許都將成為你們人生最美好的一部分回憶。但在課堂上,我希望你們可以控制一下自己,表白這種事不要急于求成,反正是你的總跑不掉。”
額,我怎么覺得教授的重點有些跑偏了?
課堂還得繼續,而出于人道主義,教授沒有罰我們站得太久。當我和梁穆僥幸逃過一劫,在全班同學異樣的目光中重新坐下時,梁穆的手輕輕蹭蹭我的手背,他的小拇指動了動,跟我拉了個勾。
“接受我?”梁穆執著地問。
為了維持課堂紀律,讓大家有一個安靜的、不受打擾的學習環境,我很有大局觀地點頭答應了他。
八
學完這個章節后,我把“大樹圖”交給了教授,教授很震驚。我原以為他不能接受我的天馬行空,但他竟然比當初的文字筆記還喜歡。教授說,作為對我和梁穆在課堂上開小差的懲罰,我和梁穆的課堂筆記都將被公之于眾。
這一晚,梁穆與我手牽著手漫步在校園里,我忍不住問他:“上學期你過生日那天,為什么只給我一支棒棒糖?”
梁穆笑著說:“我知道你貪吃,又知道你習慣性地坐在最后一排位置,故意逗你呢,欺負你總能讓我莫名地感到很高興。”
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我拉下臉,不悅地說:“所以,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
“嗯,就是為了能欺負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