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的小草

端木蕻良

我經常出去散步，不管冬天和夏天，這是大夫要求我做的。

這幢樓房是座旅館，有各省市來的人，也有外國客人。他們的衣著不同，但是，隨著季節變化，冬天要防寒，夏天要防暑，這是一致的。

是的，只要地球在轉，季節就在變化。不要說北方了，就是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連石頭也能感受到氣候的變化呢！

北京的冬天，風沙特別大。除了常青樹，花草都無法生長。地上的草就在寒霜風雪中枯萎了，除了一些可憐的草根，地上便全是土地的本色。

我出去散步，經過那座大樓的花壇時，眼光都要投向那暗綠色的云杉。北國的嚴寒，能看到綠色，總是令人喜悅。

有一天，我的眼光又自然而然地投向它，從樹梢一直看到它的根部，忽然發現在它的根部的四周，有著一些小草。這使我像孩子發現奇跡般高興起來。我請問了老園丁，他告訴我這還活著的小草叫護盆草。

護盆草是一年生的植物，它是度不過這北國的冬天的。它也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

但從此，我每次走過這座大樓門前的花壇時，最先去看的卻不是那高傲、聳立、得天獨厚的云杉，而是那護盆草了。我發現它一天比一天發“蔫”，但仍保有綠色，甚至還開著瘦小的黃花呢！

今年的雪下得不多，花壇的后面便是高樓，北風被樓給擋住了。這當然是小草得以活下去的原因。但是，不凋的杉樹把陽光給遮住了，護盆草得到的溫暖也不會太多，可它卻一直沒有失去綠色。

有一天，真的下起雪來了，雪雖不大，但能蓋住護盆草。我很擔心護盆草的命運，我沒見過露天過冬的護盆草，也沒有聽到什么人說過。

雪停了，這次，我不是去散步，而是拿起手杖去看護盆草。是的，不是散步，這回，是去看護盆草！

護盆草，依然沒有失去綠色。

供我觀察的冬天過去了，剛剛蘇醒的柳絲透看鵝黃，剛剛吐翠的小草顯得青嫩。我再去看那熬過冬天的護盆草，它并沒有趕上時間換來新裝，可卻成了一叢碧綠。是的！是一叢碧綠！

柳樹長葉，小草出土。我再去看那云杉下的護盆草，它舒展了，顯得湛綠蔥翠。幾天過后，它變得更加蓬勃茂密。

護盆草，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度過了寒冷的冬天，又開始來迎接新的春天。我沒有去翻閱《植物名實圖考》一類的書，那上面是不是有護盆草（或者它有另外的名字）的條目。我只知道它能越冬。不過，從觀察中，我還是對它多了一些了解，原來，它幾乎不需要什么。陽光對植物來說，是最可貴的。云杉比它高，比它大，把它給蓋住了。它只能在樹影空隙中，得到幾絲陽光。但是，它卻使云杉不會失去濕度，又為別的花木保護根株，保持水土，凈化空氣。它默默無聞地守護著比它高大的植物，誰能說嚴寒中依然能保持秀色的云杉，沒有這小小的護盆草的功勞呢？所以，園丁才把它稱為護盆草，只有園丁才配做它的知己。

這種纖細的小草，竟能越過北國的冬天，消除了冬天和春天的界線，有誰看了不為這小草的頑強而感動呢？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對我來說，也是偶然機遇，才見到了這個全過程。我想在今年冬天，還能盡情地觀察它，明年，它也能越冬，那么，它就不只是可以被稱為越冬的小草，而是可以名之為多年生的小草了。

當我又徘徊在那不算太高的大樓面前，我就想：當初蓋大樓的人，不會想到大樓會給小草作為屏障的。由于北風吹不透它，就使門前的護盆草得以存活下來，要是人們有意地用護盆草的精神為它多提供一點保護，可能護盆草就會列入多年生的植物群里面了吧！

一路散步，這個想法一直沒離開過我……

護盆草乍看很普通，身處低位，樸實隱忍；但它又是特別的，不懼嚴寒，拼命堅持，頑強地度過了整個冬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