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完美

里則林

①

我在北京，像你一樣，我從來沒想過，從小四處飄，然后就飄了那么遠。

從我14歲開始，你再也不用衣架打我了。其實偶爾，我會為此感到寂寞，像一條明顯的分割線——那些日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我有一個印象深刻的黃昏，在和小伙伴玩耍結束回家的路上，忽然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我問身邊的小朋友，你們聽到有一聲“滴”一直響嗎？

他們全都搖搖頭，于是我駐足站在原地，四處張望，看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心想：是奧特曼在召喚我，我可能要回去了。

想到這兒，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即往家跑，家里一樓的廚房窗戶對著小區里的紅磚路，你正站在那里低頭做飯，我遠遠就開始大聲喊著“媽媽”，你驚愕地抬頭，我跑進樓道，穿過防盜門，一下子撲到你懷里。

吃飯的時候，你問我剛剛怎么了。

我說我耳朵剛剛一直響著“滴……”，并且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我是不是被宇宙召喚了，要離開這里了？你笑了，告訴我不會的，只是耳鳴。

我竟然在你面前長長舒了一口氣。那時我還小，說實話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什么好，只是害怕離開你。

②

很多人說起你，第一印象都是脾氣太差，喜歡發火，訓斥起人來不留情面。

其實這些年，你也會在某些時刻表現出后悔，后悔從小對我教育太嚴厲?？墒悄愫茈y想象，我對你印象最深刻的，都是一些溫柔的時刻。

比如某年在上海，圣誕節來臨，你給我講關于圣誕老人的傳說，然后讓我掛上一只大襪子在床頭。第二天醒來，里面真的有一盒包裝精致的禮物。只是打開包裝盒，里面的禮物下面貼著“上海八佰伴百貨”的標簽。

我抬頭看著你，你低頭看著我，然后尷尬地笑著說：“圣誕老人也不是憑空把東西變出來的！”

我在那一刻感到真切的歲月無痕，就這樣掠走了最美好的日子。

③

我忽然想起，你送過我很多禮物。但我印象深刻的，全是那些不貴重的東西。特別是那段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拮據的日子。那段時間沒錢買米，我是不知道的，只記得你帶我去菜市場買了一大袋面粉，打算每天煮面團給我吃。

我們經過一個水果攤，我從來沒見過李子，黑黝黝，看起來很脆很好吃。我說能不能讓我嘗一嘗，你說不能。

我問為什么。

你說不出話來，但臉上有我那時從沒見過的神情和眼神。是那種長大以后，才能理解和體會的神情和眼神。

因為那也許是你一輩子里最窮的一天了。幸運的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意外地沒有糾纏下去。我和你安靜地提著一袋面粉，走在回家必經的一條斜斜的坡道上。

我們就這樣，在人生的坡道上，扛著賴以生存的東西，歲月悠悠，最終一切安然好轉。

④

終于有一天，我18歲了，迅速地拿了駕照，緊張地在一個下雨天開著車，你坐在副駕駛，突然悠悠地對我說：“在暴雨天氣和大太陽天，你一定要避讓騎著摩托車和自行車的人?！?/p>

我以為又是那套老生常談的避免刮蹭，避免事故的言論。你卻說：“因為你有瓦遮頭，而他們沒有。所以要讓他們先走?！?/p>

因為你，我學會了永遠不要試圖告訴別人你最愛的人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畢竟愛，是自帶濾鏡的，“我愛的人是如此完美”，不正是我們在這世間唯一能觸碰到的完美嗎？

但我還是忍不住寫下了這個。因為我愛我的媽媽啊。

（劉雯摘自《悅讀》2017年第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