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

吉英在海南待了五天,睡了不到20個小時,終于拿下了訂單。待坐上回程的飛機,她才覺出累,想閉上眼睛補一覺。旁邊坐著一對小情侶,看云也美好,看光也驚艷,就算吉英戴上隔音耳塞,都阻擋不住兩人的一驚一乍。
吉英絲毫不掩飾臉上的不耐煩:“麻煩小點聲好嗎?”小情侶連聲道歉,聲音立刻壓下去。可吉英閉著眼睛,還是能聽清他們的喁喁細語。其實,吉英明白,自己是在嫉妒。她也想有個人,在她身邊隨時分享她的喜悅,撫慰她的疲憊。可是,那個說好了要照顧她一生的人,遠在英國,跟她隔著8個小時的時差,她再厚重的依戀,也無法得到他的及時回應。
三小時后,飛機落地,吉英取了行李,一身落寞地走出閘口。一抬頭,梁凡正站在那里沖她揮手,一臉傻乎乎的笑。吉英懵了:“你怎么回來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你怎么什么也沒告訴我?”梁凡來不及回答她一連串的疑問,他單膝跪下去,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吉英,我們結婚吧。”
“愿意,愿意,我們明天就去結婚。”吉英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直到圍觀的人哄笑起來,她才醒悟,自己剛才太過興奮,根本忘記了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澀。
明天結婚是太倉促了,但跟梁凡回家拜見公婆還是來得及的。梁凡一家子都是高學歷,他自己在英國拿到了碩士學位,父母也都在省城最好的大學任教。所以,兩個老人很自然地就問到了一個問題:“小吉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啊?”吉英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畢業學校,兩位老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哦,是這樣啊。”
吉英知道,他們這是嫌棄她了。吉英只是個專科畢業生,學校也沒有什么名氣,但如果他們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你文憑太低了,配不上我兒子。”她完全可以懟回去,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優秀,可他們沒有。
老兩口臉上掛著不失分寸的微笑,卻有著十足的距離感,讓她明明知道自己被嫌棄了,卻無從回擊。吉英一口氣悶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喘不出來。
吉英從20歲就進入職場,從一線員工奮斗到今天,做到公司里第一個“90后”部門總監,管著上百號人。大家都敬服她的業務能力,恭敬地稱她“吉總”,就連公司老總把她介紹給客戶時,都會說:“這是我最得力、最年輕的幫手。”
吉英一直活在這樣的氛圍中,每天的氣場兩米八,怎么就在梁凡的父母前,這么輕易地生出了卑微感?她無心再去想結婚的事,連下面的流程也沒心思繼續了。
梁凡安慰她:“父母都對自己家的孩子估計過高,不信,咱再去你家吧,你的父母肯定也覺得我配不上你的。”吉英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其實,她不知道這是梁凡的小計謀,他不過是想哄著她繼續走完見父母的流程。
吉英提前給父母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她要帶男朋友回家,有什么意見一定當面提出來,不用客氣,讓他越難堪越好。父母在電話那邊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閨女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吉英家住的是比較舊的小區,大家都是住了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她一進大門就各路打招呼。快到她家單元門口的時候,隔壁朱叔家的大金毛發現了她,一路飛奔過來,跑到她跟前,站起來就往她身上撲。
吉英笑著擼它的毛,回頭一看,剛才牽著她的手并排走路的梁凡,現在正躲在她的身后驚恐地看著那只狗,連拽著她肩膀的兩只手都是抖的。遠遠跟過來的朱叔似笑非笑地說:“小伙子這膽子這么小,那以后得靠英子撐場子了。”
尷尬地跟朱叔打完招呼后,吉英一臉郁悶。梁凡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我小時候被狗咬過,現在見到它們還很怕。”吉英愣了半天,才爆發出來:“你害怕的時候,想過我嗎?你提前知道那狗認識我嗎?如果那是條野狗呢?如果它咬了我呢?如果我得狂犬病死了呢……”
那天,梁凡沒見成準岳父母,在吉英家的樓下,被她單方面分了手。
吉英進了門,爸媽已經準備了一大桌好菜,一看就是沒打算給準女婿下馬威的樣子。“人呢?”媽媽見她一個人進了門,探出頭去,往樓道里看。
“別看了,剛剛在樓下分手了。”吉英把剛才樓下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媽媽沒聽明白:“剛剛分手了?就因為一只狗?”吉英沒法解釋清楚,就指了指電視,電視里正播著戰爭劇:面對著敵人的槍口,一個男人擋在一個女人面前。“看見了沒?最危險的時候,我需要的是一個敢幫我擋子彈的男人。而他,連條狗都不給我擋。”吉芙的話很硬。
爸媽還幫著外人說話:“人家不是說了嘛,小時候被狗咬過,這種事真的會留陰影的。”吉英就知道,不說實話根本瞞不過自己的父母,她只好承認,那條狗只是個導火索,真正的病根是他的父母竟然沒看上她,嫌她文憑低。
爸媽明白了,立刻表明態度:“對,跟他分手,就他那樣的,我們還看不上呢。”吉英一聽這話,心里又不舒服了:“你們看不上他什么了?”這下,爸媽實在摸不透吉英的心思了:“我們嫌他……文憑太高?”吉英白了他們一眼,連飯也不想吃,就回自己的屋里了。
第二天,吉英的下屬都小心翼翼,說話也不敢大聲。老大的臉色難看得很,大伙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有個膽大的去打探消息了,幾分鐘后,整個部門都在流傳著一個聽起來不怎么靠譜的“內幕”:“聽說,是一只狗阻撓了老大的婚事。”
為了避開梁凡,吉英接連幾天都沒回自己的住處,爸媽雖然很心疼一臉官司的閨女,但見閨女每天下班都回家陪他們,也就美滋滋地精心給她準備晚飯了。
這天,吉英回到家赫然發現梁凡找上門來了,還跟爸媽聊得很高興呢。看到吉英進來,梁凡有點尷尬地站了起來,老爸興奮地沖她喊:“小英,快過來,你知道他是誰嗎?”
吉英瞪他一眼:“你們的立場呢?”老爸根本不顧她的暗示:“你忘了?幾年前我在街上暈倒,就是他把我送到了醫院,沒等我們感謝,他就走了。”說到激動處,老爸一拍梁凡,“我萬萬沒想到,原來他就是梁凡,緣分啊。”吉英撇撇嘴,她不信事情有這么巧。但是既然梁凡有本事找到家里來,也算心比較誠。
那天,爸媽非要留梁凡在家吃飯,做了一桌好吃的,兩人圍著他問東問西,根本忘了自己女兒在他家受了委屈的事。吉英不知道梁凡在背后做了什么,一個新的“同盟”迅速形成,一周后她被梁凡帶到酒店時,兩家的老人已經坐在一起有說有笑了。一頓飯時間,他們有商有量地,就定好了結婚的事情。
婚禮上,梁凡播放了一個“秘密武器”。那是個100多頁的幻燈片,里面有他們一路走來的故事,有吉英上學時的成績報告冊(她雖然成績不怎么好,但老師的評語都說她是個好孩子),以及吉英工作以后那些大大小小的耀眼成就。
最后一頁,是梁凡畫的漫畫,一只威風的大金毛,一個蜷縮的他,中間是她高大的身影,旁白是:“是她給了我安全感。”眾人哄笑。吉英看紅了眼圈,梁凡很得意:“是不是感動了?”
原來,就是這個幻燈片,才使梁凡的父母全面了解了吉英,欣然接納了她。在她抱怨他不能為自己擋子彈的時候,他在用另一種方式為她遮擋著風雨。吉英裝作不屑:“你們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溝通方式可真洋氣。”
婚后的生活平靜而幸福,晚飯后他們喜歡去公園散步。有只小狗掙脫主人,撒歡般地跑開來。吉英知道梁凡緊張了,他抓著她的手開始用力、發抖,但他依然硬撐著想擋在她前面。她笑了,上前一步,把他擋在身后,把小狗轟向另外的方向。
我們想要結婚,不是因為找到了最完美的那個人,而是盡管他看起來軟弱可笑,卻仍然是我們的依靠。
所以,如果你愛的人怕狗,而恰巧你不怕,不如,這次換你來擋在他的面前。
(編輯/祝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