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 雯 唐 浩 崔野韓 陳 紅 王 潔 朱 巖
(1農業部科技發展中心,北京 100122;2浙江省寧波市農業科學研究院,寧波 315040)
2011年以來,國務院先后印發了《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等一系列政策性支持文件,將農作物種業定位為國家基礎性、戰略性核心產業,提出要加快推進現代種業發展。2017年《農業部關于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實施意見》將“加快現代種業創新”單列出來。新形勢下要加快傳統種業向現代種業的轉型升級,就必須重視“創新”的核心作用,提高種子企業育種創新能力,保護自主知識產權,從根本上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生態安全和農業持續穩定發展。
種業競爭的核心是知識產權,只有運用和保護好知識產權,使之與種業創新實現良性互動,才能源源不斷地為種業發展提供驅動力。
知識產權是良種的生產線。發達國家高度重視種業科技創新,充分利用自主知識產權維護種業競爭優勢,美國、荷蘭和法國的植物新品種權和涉農專利數量在全球居領先地位,也因此占據世界種子出口總額的半壁江山[1]。改革開放初期,杜邦-先鋒、孟山都等種業巨頭憑借知識產權優勢,育出的優良品種一度占據我國市場較大份額,隨后農華101、登海60、隆平206、新兩優6 號、濟麥22等一系列國產品種的崛起,我國雜交水稻品種和技術在全球40多個國家和地區推廣應用,背后無不體現出知識產權的巨大力量。在農業供給側改革和綠色發展的新形勢下,從抗病蟲、節水節肥、適應機械化以及專用品質等方面挖掘良種潛力,都需要建立在大量知識產權創造和運用的基礎上。
知識產權是企業的生命線。種子企業的競爭歸根結底在于掌握知識產權,沒有持續的創新和知識產權保護,就很難在行業中立于不敗之地。杜邦-先鋒公司每年培育出50萬個玉米自交系,從中篩選雜交組合,帶來了30%以上的高利潤率[2];孟山都公司通過專利技術向很多國家收取高昂的專利轉讓費,全球90%的抗蟲棉和抗蟲玉米品種中所含的抗蟲基因都來自其產品[1]。目前,國內種業知識產權數量排在前列的也是像中種集團、隆平高科、金色農華等大型種子企業。
《農業知識產權戰略綱要(2010-2020年)》明確指出我國農業知識產權的核心是植物新品種。現代種業發展過程也可以說是新品種權保護過程[2]。自1997年我國頒布《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以來,品種權申請量逐年遞增,2016年達到2523件,總量達到18075件,穩居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聯盟(UPOV)成員第1位。但是數量大國不等于種業強國,中國種業在知識產權領域還存在許多問題。
2.1 品種權保護力度不夠我國的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框架是參照UPOV公約1978年文本建立的,與1991年文本相比,在保護原始創新、保護范圍和期限、維權鏈條等方面存在較大差距。帶來的問題突出表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品種同質化嚴重。對農業部保藏中心1800份水稻品種進行分析,有一半品種與其近似品種的遺傳差異在10%以內,近1/4的品種與其近似品種的遺傳差異在5%以內,說明在目前的水稻育種中,僅通過簡單修飾或選擇變異株即獲得派生品種占有較大比重。由于缺乏實質性派生品種(EDV)制度,派生品種可以不加任何限制的商業化生產,助長了育種研發的急功近利和低水平重復。玉米和小麥育種也存在類似問題,近幾年的主推玉米品種在綜合表現上沒有突破鄭單958和先玉335,有26個小麥品種與推廣面積最大的濟麥22遺傳相似度高于90%。
二是對國外育種資源吸引力不足。截至2016年底,來自國外的品種權申請量僅為1147件,占總申請量的6.3%,遠低于UPOV其他成員水平,如歐盟近5年國外品種權申請量約占總量的25%,美國受理和授權的國外植物專利數量甚至是本國的1.5倍。由于品種權得不到切實而強有力的保護,國外育種家不愿意把最新研究成果和優良新品種引入到我國。
2.2 企業自主創新能力不足目前國內4300家種子企業中,有研發活動、具備研發能力的僅100家左右,大部分企業缺乏核心技術,自主創新能力嚴重不足。2016年國內銷售額前10名的種子企業研發投入8億元,占銷售額的7.5%。但國內企業總體平均研發投入率尚不足5%,有的甚至徘徊在國際公認的死亡線1%左右[3]。世界三大種業巨頭用于種子上的研發費用均占當年銷售額的10%以上。巨大的投入帶來高額回報,孟山都公司至今已擁有近2000項專利,占有多種農作物種子70%~100% 的市場份額[4]。而位居國內企業品種權榜首的金色農華,品種權持有量為200件,與國外公司還存在較大差距。
2.3 育種成果可利用率低2011年以來企業品種權年申請量連續6年超過科研單位,年平均增長率超過20%,但國內申請總量和授權總量中(截至2016年底),科研院校依然占主體,分別占比51.3%和59.3%,企業占比43.4%和36.6%。在科研院校獲得的4633件品種權中,有1814件在屆滿前停止繳納品種權費用而被終止,占比39.2%,同樣的情況在企業僅占比28.6%。分析這些提前終止品種權的有效年限發現,科研院校平均為5.43年,其中有效年限不足3年的占比27.6%;企業平均為5.75年,其中有效年限不足3年的占比19.6%;說明企業對育種成果的質量和市場壽命要求更高。科研院校以爭取研發課題和扶持項目以及個人職務提升為導向的育種研發,導致大量育種成果脫離農業生產的實際需求,與市場對接不暢,可利用率低。
2.4 科企合作仍然停留在淺表層目前國內種子企業與科研院校之間的合作深度不夠,大多是簡單的技術交流和品種權的轉讓問題,合作時間短,缺乏重大項目上的合作和建立長期合作關系[5]。特別是自身沒有科研團隊的企業,儼然是種子貿易公司,直接向科研院校購買品種知識產權,之后自己生產加工出售,基本上是“一錘子買賣”。而利益分配不均、成果歸屬不明、合同效力不足等原因也嚴重制約著雙方長期、深度合作的建立。
2.5 缺乏有效的維權途徑目前維權工作面臨取證難、鑒定難、成本高、效率低等問題,原因主要有季節性強、保護客體范圍窄(僅限于繁殖材料)、取證鏈條短(只有生產和銷售環節)、對農民特權不加限制以及行政執法涉及多家職能部門等[6]。再加上各地政府大多對本地企業進行保護,維權取證更是難上加難,造成行業整體誠信度較低,侵權現象較為普遍,嚴重打擊了品種權人的維權信心和投入研發的積極性,不利于民族種業競爭力的提升。
孟山都、杜邦-先鋒和先正達等跨國種業集團迅速崛起,充分說明了完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對建設種業強國的重要性。
3.1 最嚴制度提供最強保護美國是最早將植物新品種納入知識產權保護的國家,并且隨著種業技術的發展不斷更新法律體系,從最初為無性繁殖的植物品種提供專利保護,發展為集發明專利、植物專利、植物新品種保護、商業秘密等諸多形式于一體的多重保護體系,為企業創造更多的商業機遇,真正是“為天才之火澆上利益之油”。其制度設計以誠實守信和嚴格執法為著力點,著重強調申請人責任自負,審批機關重在事中事后監管。強有力的保護吸引了拜耳、利馬格蘭等絕大多數跨國企業都在美國設立研究機構,也造就了美國種業的超強競爭力。
3.2 站位高遠引領行業發展孟山都、杜邦-先鋒等公司研發目標著眼長遠,充分考慮農民需求及未來環境適應性,致力于選育氮高效、抗逆性強的品種,與國內企業過多關注雜種優勢、理想株型的超高產品種選育有本質不同[7]。此外,更加注重產品之間的差異化創新以及海外市場的擴張,避免了本土種子市場的惡意競爭。
3.3 成熟機制促進高效轉化美國建立了分工明確、流程順暢的科技成果轉化機制,公共研究機構主要從事基礎性、公益性的前期育種研究,通過專門的技術轉讓部門將技術授權給種子企業,由企業篩選出最終品種,并通過專業的市場化運營模式使種業知識產權的效用進一步最大化[8]。其授權收益分配方式也充分平衡了國家、科研院所、科學家以及企業、社會公眾的利益,科企合作進入高效轉化的良性模式。
3.4 完整鏈條提升企業實力美國現代種業發展的歷史是一部企業并購史,整合的最終目標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育繁推一體化,而是縱向并購擁有生物技術研發能力,并持有關鍵性狀專利保護權的種業上、下游企業,實現了完整種子產業鏈條的整合[9]。如先正達提出的“作物綜合解決方案”,根據種植者需求整合植保業務和種子業務,提供完整的解決方案,大幅提升了其在英國和巴西的銷售額。可以預見,未來的種業競爭已經不再局限于種子產品競爭,而是擴展為整個農業產業鏈之間的競爭。
3.5 嚴格執法構建良好環境杜邦-先鋒公司20世紀80年代中期與一家種子公司產生知識產權糾紛,勝訴后獲得5000萬美元的高額賠償,極大促進了美國種業界知識產權的保護。同時,在嚴格的行業誠信機制下,材料歷史清白、沒有知識產權糾紛是一個公司從事育種的第一前提。一旦發生知識產權糾紛,除了高額的經濟賠償之外,被侵權的公司可以要求對侵權公司所有的育種材料進行知識產權篩查,相當于把家底全部披露給對方。沉重的代價從根本上遏制了侵權行為的發生,構建起公平競爭的良好環境。
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綠色發展理念對種業提出了新要求,如何使品種權有效支撐未來種業的發展,是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
4.1 以《條例》修訂為基礎,完善制度建設《條例》修訂工作應以當前問題為導向,以推動創新為目標,借鑒國際上成熟的做法,重點突破幾個方面:一是提升保護水平,盡量采納UPOV公約1991文本主要內容,特別是盡快建立EDV制度。二是簡政放權,提高品種權審查效率,如優化流程,減少事前審查,加強事中事后監管;強化品種特異性、一致性、穩定性(DUS)測試的質量控制;加強分子技術和信息化的應用等。三是強化維權執法,拓寬維權渠道,建立品種侵權鑒定快速處理機制,加大侵權假冒行為的處罰力度。四是加強品種保護與專利的銜接,構建基因、育種技術、無性繁殖作物多重知識產權保護體系。
4.2 以根本問題為導向,加快成果轉化緊緊圍繞解決科研、生產“兩張皮”這一根本問題,堅持“雙輪驅動”,建立“政產學研用”聯動機制,加快育種科研成果轉化。一是明確育種目標,科學劃分基礎研究和商業育種的界限,在資金投入和項目設置上突出科研單位的公益性、基礎性研究特點,加大對企業商業化育種的支持力度。二是加強科企合作,以企業為主體,以科研院所為支撐,以優質、綠色、抗性品種的市場需求為目標,通過明晰產權歸屬制度、產權交易制度、利益分配制度,共建“育繁推一體化”實體。三是完善科研成果評價機制,使知識型科技成果和產品科技成果的轉化更加市場化,注重抓后導向,加大對創新度、與產業的關聯度和對產業的貢獻度的考量。四是深入推進權益改革試點工作,加強監督指導,堅持典型宣傳帶動,充分調動各方的積極性。
4.3 以強化支撐為目標,引進先進技術現代生物學技術和信息化的迅猛發展為品種選育、質量檢測、身份鑒定、維權執法等提供有力的支撐,要加強技術研究和平臺創建。一是加強對EDV鑒定技術和判定規范的研究,針對不同作物制定DNA分子標記判定閾值,結合育種方法、分子鑒定技術、性狀重要程度、改良的難易程度建立一套綜合判定技術規范。二是加強分子檢測標準的研制,加快推進DNA檢測技術在品種鑒定、近似品種篩選和侵權判定中的應用。三是進一步完善已知品種數據庫,整合已知品種DUS測試性狀數據、DNA指紋數據和圖像數據等信息,提高品種管理的科學性和可靠性。四是結合種業數據大平臺和成果轉化平臺,整合品種權申請、審查、管理、轉化交易等信息,實現品種權信息全程可追溯。
4.4 以主動作為為思路,強化維權執法知識產權糾紛屬民事糾紛,在權利維護上來講,一般是民不告、官不究。行政主管部門要以“主動作為”的思路為引領,一是加大對違法侵權行為的查處和打擊力度,發現一起,查處一起,曝光一起,讓侵權者付出沉重代價。二是研究制定品種權行政執法操作規程,加強行政與司法、部省間、省際間品種授權信息、案件線索及查處情況的通報與協作機制。三是設立品種權執法專項經費,加大培訓力度,加強基層執法能力建設。四是強化種子企業信用評估和信息公開,建立侵權企業黑名單制度,完善誠信體系建設。
4.5 以第三方為平臺,推動行業發展中國種子協會、中國種子貿易協會、品種權代理機構、律師事務所、國家種業交易平臺等第三方機構應充分發揮服務作用。一是積極參與品種權許可轉讓、價值評估等,以專門的商業化團隊幫助科研單位和企業打破溝通壁壘。二是擴大與美國、歐盟等發達國家合作交流范圍,促進企業在境外申請知識產權保護。三是開展行業自律監管,構建行業內誠信監督體系,協助打擊侵權行為。四是提供法律咨詢和援助,引導品種權人及時收集證據、舉報和訴訟,充分調動品種權人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提升產權意識和維權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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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侯軍岐,權菊娥,侯麗媛.國際種業公司案例分析及對我國種業發展啟示[J].中國種業,2015(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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