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苑婷
孩子們的山歌聲響起時,歌手李健很明顯愣了一下。此刻,李健不只是歌手李健了。作為中國平安的品牌大使,這是他跟隨“三村工程”在廣西靖西的第一課,和靖西市安德中心小學的孩子們聊聊音樂,聊聊家鄉與世界。
鄉音與山歌
這不是李健第一次來廣西。第一次要追溯到14年前,那時候的李健還在清華讀大二,跟著清華大學藝術團來演出,桂林、玉林、柳州轉了個遍;第二次是大學畢業。
每次來都與音樂有關,這次,他帶來了改編版《山歌好比春江水》。“家鄉讓你們覺得很驕傲的地方有什么?”短暫的開場白后,李健問當地的孩子。“糯米!”“粽子!”李健稍稍笑了下,這些答案背后全是孩子的貪吃。他大概用一秒鐘想了想怎么接話:“其實真正的家鄉就是人無法離開的地方。小時候喜歡的食物,空氣的味道,是很難忘記的。”
老校長是教孩子們唱山歌的人。改革開放后,外出打工的人多了,過年過節再回來時,也把外面的世界帶回了山里。流行歌曲傳唱開來,“山歌沒人喜歡啰。”老校長的語氣有一絲落寞。連李健也有點跟不上孩子的時代。正式上課前,他試圖找到一首兩代人都會唱的流行歌,這群穿著壯族服裝的九歲孩子為他提供的選項是他聞所未聞的抖音熱門歌曲。他有點無奈,孩子們會唱的流行歌,沒一首是他會的,哪怕聽孩子們哼唱旋律也找不著調,吉他伴奏顯得困難。好在山歌還沒在日常生活中消失殆盡。若遇上趕集,安德鎮上還會傳來機器錄播的山歌聲,為熙熙攘攘的集市多加幾分熱鬧。
勇敢一次,就離自己的理想近一次
音樂舞臺上的李健游刃有余地把控著氣息、聲音和情感,用娓娓道來的歌聲扣住聽眾的心弦;小學課堂上,從未當過老師的他發現,他問出的問題得不到想象中的回應,羞澀的孩子們面對提問像拋燙手山芋一樣互相推托著。場面偶爾變得尷尬時,李健向孩子們坦白,自己沒有太多經驗、也沒有孩子,不太會和小孩打交道。他確乎曾在訪談里說,自己喜歡和年長者交流,那于他是一種生命經驗與智慧的汲養,但今天,這個大人十分努力地與孩子找話題,比如,“你們長大以后想做什么?”還是一片安靜,孩子們拘束地端坐著,無視李健再三地重復“小朋友們可以松弛點不用坐那么直”。
“有沒有想學音樂的?想學吉他的?”李健一點點縮小問題范圍。“有,想當歌手。”一名小個子男孩總算應了聲。唱山歌時,這個男孩總是仰起頭背著手,用盡全身力氣般扯著嗓子大聲唱,眉頭鼻子都揪在一起。但在李健問“誰來領唱”時,男孩卻拼命搖頭推脫,指著別人,“她她她!”“那個想當歌手的小伙子,那你要唱歌呀,要鍛煉自己,敢在人群前唱歌。當歌手需要有勇氣,勇敢一次就離自己的理想近一次。”
李健對男孩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像在說曾經的自己。和這群孩子一般大時,他也同樣內斂、緊張,第一次上臺表演前,不是沒想過裝病退出舞臺。在清華,他被保送的專業是電子工程系,但在工科專業和音樂愛好之間,他逐漸地傾向了后者。年年參加校園歌手大賽,年年奪冠,同時幫好幾個校園樂隊當吉他手,可那時候,盡管熱愛,盡管擁有參加歌手大賽的勇氣,他卻并未想過以音樂為生。從大三開始,他決定選修古典音樂課程。這是他最焦頭爛額的一年,電子工程系第三學年的課業出了名的繁重,他天昏地暗地忙,但憑著這股熱愛,總歸也咬牙撐過來了。
鄉土上的燃燈者
實際上,如今的鄉村教育缺的也不再是硬件了——安德中心小學有漂亮的教學樓和校舍,操場是嶄新的海綿地面,乒乓球桌、籃球場、足球場、器樂活動室一應俱全——讓城鄉教育拉開距離的,是師資、教育方法與理念等軟件,以及探索更多可能性的機會。學校里或許不缺一臺鋼琴,但缺一個會彈鋼琴的音樂老師。
正是出于這樣的原因,李健飛到廣西上了他的鄉村第一課,老校長用業余時間在學校里組建了山歌隊。早在三年前,抱著“不希望安德山歌失傳”的心情,老校長開始找學生加入山歌隊,但并未真正運轉起來。唯一讓他驕傲的是,他發現了一兩個唱山歌的好苗子。提起她們時,老校長眼角邊的皺紋里都溢著自豪:去年靖西市中小學生歌手大賽決賽,羅小曼靠唱壯語山歌拿到鄉鎮組十佳歌手第一,說起來,唱山歌的決定還是老校長的建議——女孩的決賽預備曲目本是一首小清新流行民謠《香格里拉》。
對有些孩子來說,山歌隊也是暫時的避風港。父母缺席是鄉村教育的常態,安德中心學校里約一半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打工,而留在本地的家長里,還有小部分嗜賭成性,比如男孩阿晟(化名)的父親。阿晟的家就在街上,嚴格來說算不上留守兒童,但由于父親賭博、母親出走、奶奶年紀大了也無意過多管教孩子,阿晟每天回到家也沒人可說話。不久前,得知有媒體有意前來拍攝山歌隊的微紀錄片時,老校長把阿晟選進了核心拍攝小組。他暗暗抱著希望,至少,讓這孩子放學后有地可去,也算一種陪伴吧?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