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溝水寸碑記》與云南邊地用水制度延續

高登澤

在云南省騰沖市中和鎮荊竹寨北側的大水溝，至今仍完好地保存著一件古代水利設施——水寸，又稱之為大水平，而且在這個大水平的旁邊還立有一塊石碑，上面有刊刻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的水利碑記，名為《大溝水寸碑記》，其碑文雖經228年風雨洗刷，至今字跡仍清晰可辨。

該水平石全長9米，厚18厘米，設四根石柱固定連接水平石，分別在中部設兩根，兩端各設一根，在水平石上鑿有11個水口，最窄的水口寬6厘米，最寬的為130厘米；水平石上游210厘米處設有一靜水堰，堰坎為14厘米厚的條石支砌，長度與水平石相等，高于水平石20厘米，且與水平石平行。該靜水堰主要起到擋水和減緩流速的作用，使上游來水通過堰坎流下，形成靜水，調節水平流速后均勻地流至水平石，實現均衡分水。現水平石下尚保留有8條分水溝道，水平石上的水口已被封閉3個，據當地村民介紹，被封閉的這3個水口是因為用水水溝改道，移至水平石上游約50米處另立水平石，經筆者實地查看，確有其石，只是為同用一個取水口。

在水平石上游10米許有一座小橋，橋西側立有一塊名為《大溝水寸碑記》的石碑，其碑為長方形，碑高115厘米，寬60厘米，有底座，由于兩側及頂部均用石板維護，其碑凹進30厘米，有效避免了風吹日曬，雖在露天之下歷經228年，但至今保存較為完整。該石碑的立碑時間為清乾隆五十四年正月，碑文中記載了設立水平石的緣由，“前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照順治十七年（1660年）舊規設立石平，造具水冊，立承頭人各余水一寸，著修溝看水，頒有告示。今因年久，水平朽折，故照冊查實新換，將各分水寸，逐一載石，俾守永久”。碑上還刻有分水的標準尺式：“尺長36公分，寬2.5公分，尺寸為十進位。”用于校核擅自鑿寬水版尺寸者。按照碑文中的記載，說明中和地區的古代用水制度時間較早，至少可以前推到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也就是說騰沖的中和地區，至少在357年前就已經建立了當時比較完善的用水制度。

在這篇碑記中還明確了水源取水權限范圍官方界定和取水規則：“我樊家營大小三寨，同放大溝之水，發源打鷹山腳半個箐埡口，母豬龍一帶山凹，為大溝之水，有告案結據”；同時載明了用水分配制度，明確了各份田塊的用水水量及價格，與現代水資源管理的安裝計量器定額繳費取水極為相似，不過當時是以在水平石上開口的尺寸來進行水量分配。該水平石共按“十一版”分水，水平石上確有11個水口，其中用水量最小的是“第十一版，沈有成田二寸七分，有吃水二分在內”，最大的是“第十版放下大寨田，共三十多，分水六尺四寸九分半，又帶張瞎子田、二分田及承首水、吃水、打溝石水、本寺化水，共一尺五分，共合一大版七尺五寸四分半，放下又立水平分晰”。在此十一版水口中，共有八位承首人，每位承首人享受“承首水一寸”的特權，但他們負有“修溝看水”的義務，這“一寸”水就是對這些溝渠管理人員的勞動報酬。

《大溝水寸碑記》中界定的“樊家營大小三寨”，即今之中和鎮樊家營社區所轄的樊家營、荊竹寨、鎮龍村3個自然村，共計19個村民小組、616戶、2800余人口，共有農田2121畝。中和鎮是騰沖市的糧食主產區，由于地勢較高，水源匱乏，歷史上被稱為騰沖的“四大干山”之一，而水利是農業生產的命脈，市內很多缺水地區村民因為用水問題，數百年間水事糾紛不斷，訴訟不休。而樊家營三寨的農田用水，自定水規，歷經350多個春秋，村民人人遵守，世代共同維護，從無違背祖訓的現象發生。雖然現在的水利條件已經得到極大的改善，村民再不用通過大水平來分配用水，但這一古代分水設施仍保存完好，不僅讓我們看到了這里的村民淳樸的民風，對歷史文物精心保護的傳統美德，更讓我們領略到當地村民對這一古代用水制度給他們帶來的用水實惠的感恩。村民們表示，將把這一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永久保存和保護好，讓后代子孫不忘祖輩用水的艱辛，永遠珍惜水資源。

現今，在中和鎮境內至少還有3件像荊竹寨大水平這樣的古代分水設施，至今仍完好地保存著，而且還有諸如“三槽六洞半”“按人頭分水”“鄉老水”等不同類型的分水制度。雖然這些分水設施和規制現今已無實物保存，但相關文獻中仍有記述，民間也還廣為傳誦。1988年出版的《騰沖縣水利志》就記錄有“三槽六洞半”的分水制度：樊家營鄉境內的中溝，水權為下游郭家營享有。流經樊家營境內，只有享受向郭家營買的“六洞半”的水權。洞為圓形，周長近17厘米，半洞為半圓，用石開鑿而成，鑲于溝埂過水。分設于半個山一洞半、小寨宗堂面前、楊柳灣、水洞田、七丘田等五處各一洞。此外，溝下的田即不得放中溝水。只能把上溝水用3個渡槽，分別由圓通寺凹子、大荒田頭、毛家凹3處跨中溝渡水灌溉，古來通稱之“三槽六洞半”。

如今的中和鎮，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經過不斷治理，水利條件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中和壩子的灌溉條件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已從過去遠近聞名的“四大干山”變成了溝渠縱橫、灌溉自如的“肥水良田”，農民再不用為爭水而發愁了。但在中和鎮的村村寨寨，這種歷史傳承下來的“管水”情結似乎并沒有因此而被淡化，反而更加完善，管理的范圍和內容也更加豐富。據中和鎮水利站負責人董詩升介紹，該鎮自20世紀80年代初實行包產到戶后，群眾就自發組織了村民管水組織“溝管事理事會”，這個理事會的“溝管事”們，就是專門負責對全村的排灌溝渠進行管理，其管理的范圍包括溝渠清理維修、水資源分配、水費收取、水源保護、水環境衛生等現代管水工作。年復一年，“溝管事”換了一茬又一茬，管理的職責沒有變，管理的質量卻在不斷提高，受益群眾的滿意度也在逐年提升。盡管這些年來騰沖市都在全面推行“農民用水戶協會”和“農業灌溉服務合作社”等多種管理模式，但這里的村民們似乎已習慣了這種管理模式。所以，直至今日，仍然有一支由25人組成的“溝管事”隊伍，忠實地履行著他們對溝渠的管理職責，這些“溝管事”仍然常年活躍在田間地頭，中和鎮水利站的墻上掛著的責任牌上，仍然是“××溝管事工作職責”。或許，這就是村民們對祖先創造的管水規章的延續，或是對水文化歷史的眷戀之情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