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國經濟內外部壓力有所增大。外部看,中美貿易摩擦的負面影響逐步顯現,中美經濟周期分化加劇了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內部看,經濟下行壓力有所加大,一些風險點逐漸顯現。
加強宏觀政策、改革措施的統籌協調,要提高政策制定的科學性,充分評估政策的潛在影響,避免“一刀切”;加強政策協調,避免政策效應同向疊加、用力過猛;政策執行要激勵相容,確保政策執行不走樣。
貨幣政策的短期應對與金融
體系的改革方向
充分認識到貨幣政策對刺激增長的局限性。對于經濟這輛大車,貨幣政策的作用有如“繩索”,“抑制過熱”的效果強于“推動增長”。貨幣政策是通過直接作用于金融體系,并經由金融體系傳導至實體經濟的宏觀政策。貨幣擴張對實體經濟的傳導路徑長,見效慢,刺激力度受金融機構風險偏好影響大,效果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通常不是穩增長的第一選擇。現階段,貨幣政策的重點應是維護適宜的貨幣環境。
盲目擴張M2和社融不可取。當前,中國經濟增長已主要由國內需求推動,消費和服務業逐步成為主要驅動因素,與投資和制造業相比對資金的依賴度較低,因此M2和社融等數量指標與實體經濟的關聯性明顯下降。盲目追求M2和社融所測度的融資供給,不在提振實體經濟上想辦法,不僅無法解決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還會加劇物價和資產價格的上漲壓力。長期來看,潛在GDP增速明顯下降,通脹環境更加穩定,放開管制后利率缺口逐漸收窄,支付技術迅猛發展,較過去更低的M2增速符合高質量發展要求。因此,應逐步淡化數量指標,同時進一步強化利率、匯率等價格機制的作用。
貨幣政策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金融機構的健康性和監管政策。貨幣政策以金融機構為傳導中介,金融機構的健康性決定了貨幣政策傳導的有效性。監管政策直接作用于金融機構,直接影響金融機構資產負債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貨幣政策傳導效果。今年以來,金融監管政策加強,隨著影子銀行體系收縮、表外回表,金融機構風險偏好明顯下降,資本充足率面臨壓力,信貸投放明顯放緩,貨幣乘數下降,對貨幣政策傳導影響顯著。從實體經濟的感受看,是正規金融體系與影子銀行體系的同時收緊。
短期看,去杠桿背景下,應著力緩解金融機構的資本金壓力,恢復并增強其對實體經濟的支持。一是拓寬金融機構補充資本金的渠道;二是通過資產證券化緩解金融機構資本金壓力;三是引導銀行加強對民營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的金融支持,解決“融資難、融資貴”的痛點。
長期看,為適應經濟增長轉型的要求,金融體系應從過去主要支持國有企業、基礎設施、房地產投資,轉向加大對小微企業的金融支持。結合我國大銀行主導、中小銀行體系尚不健全、直接融資占比仍然較低的實際情況,改革完善金融體系可從以下方面入手。一是健全中小銀行體系,豐富金融供給的層次,更好地滿足中小微企業的金融需求。二是充分發揮金融科技的作用,促進普惠金融的發展。三是大型商業銀行在一些小微企業金融服務發展較好的縣市的分支機構,可以考慮通過引進民營資本和外資,改造成大型商業銀行的子行,作為獨立法人實現對小微企業金融服務的專業化經營。四是探索“主辦銀行制”,主辦銀行通過與小微企業建立股權、資金往來等方面的緊密關聯,有效改善融資雙方的信息生產、信息處理和信息流通,提升融資可得性。
財政政策的空間和財稅體制改革方向
一段時間以來,財政部門聚力增效落實積極的財政政策,深入推進增值稅改革、加快推進個稅改革、降低企業非稅負擔、規范地方政府債務,成績突出,有目共睹。當前形勢下,更好落實積極的財政政策,有一些不同的觀點。比如,有人認為增值稅其實并不是企業的負擔,最終由消費者負擔,降低增值稅對企業的影響較小,減稅應重點降低企業所得稅和個人的邊際稅率。對這些問題應作仔細深入的分析。
一是國際比較來看,中國的宏觀稅負不算高,主要是社保繳費負擔較重。目前,我國五項社會保險繳費合計達到企業工資總額的39.25%。
短期看,社保費率仍有進一步下降的空間。社保繳費是目前企業廣義稅負中負擔最重的一環,降低社保費率對企業“降成本”的影響非常顯著。長期看,適應人口老齡化的發展趨勢,應將養老金籌資模式從現收現付制轉為基金積累制,做實個人養老賬戶,使賬戶產權更為清晰,實現“多繳多得”的正向激勵,調動個人參加社保的積極性。同時加大國有資本劃轉社保的力度,彌補養老金歷史欠賬,保證社保基金在人口老齡化背景下的可持續性。以養老基金持有國有企業股權,有利于完善國有企業公司治理,也可避免少數國家在國有企業相關議題上對我國的指責。
二是增值稅理論上不構成企業負擔,但中國的增值稅稅制存在扭曲,導致企業的稅負感較重。在真正的增值稅制度下,增值稅表面上由企業繳納,但是企業可以通過商品定價,將稅負轉嫁給最終消費者。在中國的增值稅征管實踐中,增值稅抵扣鏈條沒有徹底打通,進項稅抵扣不足,企業無法充分轉嫁。
短期看,增值稅調減對企業稅負仍有實質性影響,有下調的必要性。長期看,應推動完善增值稅抵扣鏈條,減少稅制中存在的扭曲效應,使增值稅成為真正對企業“中性”的稅收。
三是個人所得稅的稅負結構不合理,中低收入群體的稅負太重。個人所得稅是調節收入分配的有力工具,理論上應該主要面向中高收入群體,將中低收入群體盡可能排除在外。
短期看,可降低個人所得稅稅率,提高起征點。長期看,應不斷加強對高收入群體的稅收征管,加大處罰和威懾力,更好地維護社會公平。
四是積極的財政政策應該更加積極。當前我國財政政策空間充足,財政政策力度主要是受中央財政赤字安排偏低的約束,中央財政赤字仍有擴大的空間。應完善轉移支付制度,提高財政資金使用效率。目前一些地方政府因資金配套不足,導致中央專項轉移支付資金閑置,亟需盤活幾萬億國庫資金。同時,財政資金碎片化使用,如何集中力量辦大事、補短板也有改善空間。
短期看,積極的財政政策需要聚焦基礎設施領域突出短板,保持有效投資力度,促進內需擴大。當然,積極的財政政策不能走“大水漫灌”的老路,而是要以改革的思維,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視角,致力于補短板、擴內需。
長期看,則需要加快建設性財政向公共財政轉型。不斷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減少可市場化的基建項目支出,增加教育、醫療、養老、環保、扶貧等公共領域的支出,提供有效率的、讓群眾滿意的公共服務,增強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經濟增長轉型有一個過程,財政支出從過去主要支持基礎設施等建設領域,轉向提供公共服務和公共物品,也需要一個過程。短期看,我國基礎設施建設仍有空間和潛力,不應對補短板的基礎設施建設“一刀切”,要允許財政支出結構平穩、逐步地轉變,為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增長動能新舊切換提供一個穩定的環境。
(本文系中國人民銀行研究局局長徐忠在第九屆財新峰會上的演講。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