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崧
我們的物質生活基本都已經超越了生活所需,如果還有什么欠缺,很有可能就是精神上的。我們的父母也是一樣
去年中秋節,南京有位80歲的老太太在家里去世了,80天以后才被發現。
大概可以推測出,首先,這80天中,老人的子女要么沒有嘗試過聯絡,要么嘗試聯絡未成功卻沒有察覺有異常。不管何種情況,子女和老人之間應該沒有保持聯系的日常習慣。其次,老人家的日常生活中,應該沒有走動密切的鄰里和朋友。
每家都有各自的習慣和文化,也許恰好這就是一家內向沉默的人,外人不便置喙。只是,這樣的習慣,使得這件事的悲劇色彩更濃烈,也更令人扼腕了一些。
新聞出來后,評論一面倒地數落兒女的不是,說明這對很多人是有觸動的。中國正在進入老齡化社會,老齡人口問題正在變成普遍的社會問題,而我們的社會顯然還不適應這個變化。然而這又是必須要適應的,因為我們每個人的父母都在老去,我們每個人也都在老去。年輕力壯的人們,大概甚少會思考下自己的結局,更不會相信,孤獨終老到身后80天都無人知的命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殊不知,那些結局令人唏噓的老人家,也曾年輕力壯滿頭黑發,風風火火地走路,聲音嘹亮地歌唱。
夏天在北京牛街的一家小店里,就著爆肚跟一位正給老社區裝電梯的朋友聊天,讓我了解了不少北京基層政府在做的事情,比如,邀請扎風箏做泥人的手藝人來社區上課,給獨居老人裝免費寬帶,也包括給老居民樓加裝電梯,等等。話題也聊到老人在家去世沒人知道,IT出身的朋友提了個簡單便宜的解決方案:在洗手間門口做個感應器,設定多長時間沒有觸發就呼救。技術出身的人總是有獨特的世界觀,傾向于認為世界上的問題分為兩類,一類叫做技術可以解決的問題,一類叫技術無法解決的問題。
其實并不那么簡單。技術固然重要,而且隨著技術能力的升級,還會越來越強大,因而也會變得越來越重要。然而涉及到人際關系、人的交往,技術能做的依然有限。如今,退休賦閑在家的老人家,面臨的一個重大難題還無法突破,這個問題叫做——寂寞,且其有害程度,遠遠被低估了。
被孩子們請來大城市同住的老人,不久就想回老家去,是很多人會說起的話題。之所以常常提起,因為大部分人默認城市比鄉村好,大城市比小城鎮好,總覺得大城市的繁榮和豐富是小地方不能比的,每個人應該更喜歡生活在熱烈的滾滾紅塵中。當有人作出了反向的選擇,尤其還是自己的父母,置想要盡孝的子女于不顧,執意要回到下一代想要逃離的地方,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當然,大家會說老人家是不習慣新環境,喜歡回到熟悉的地方。言及于此,多少有點無奈。其實,這背后的原因往往也是寂寞。
人類身為社會動物,寂寞是我們跟周圍世界關系斷裂的征兆。我第一次去日本時,就有個感慨:所謂的現代化,就是不再需要跟人打交道了,什么都可以自動化,什么都可以程式化,整日里一句話不說,也可以活得很好。當然,這只是物質上的“活得很好”。如果耐受孤獨的能力也被鍛煉得很強大,寂寞也并不能拿我怎么樣。這大概就能勾勒出“不給人添麻煩,也不要人給我添麻煩”的人生模樣。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樣挺好的。
也有人說過,適應孤獨,就像是適應一種殘疾。這倒是更接近于我的人生觀的。雖然沒有查到可靠的理論和數據,我私下里仍認為,日本的自殺率在發達國家中數一數二,背后可能的原因就是寂寞。在一個宅文化盛行的國家里,在一個全社會都在幫助你少跟人打交道的國家里,這也許是一種必然。
我們的物質生活基本都已經超越了生活所需,如果還覺得有什么欠缺,很有可能就是精神上的。我們的父母也是一樣。如果你并不能日日陪伴在父母身邊,不妨試試看鼓勵他們去跳跳廣場舞。廣場舞是醫治孤單的良藥,信不信由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