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是個好老師

李維明

我說：“如果我做了有愧朋友的事，你說我該怎么辦？”

“是誰？你做了什么愧對他的事？”伙計把臉貼近了看我，模樣有些滑稽。

“別大驚小怪好不好？拜托，我是假設。我說了，是如果。”我故意裝模作樣翻看著手上的一本書，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伙計依舊認真地看著我，說：“不，你的眼神瞞不了我。”

這家伙真厲害，但我還是有些猶豫。因為揭自己的短是件挺難堪的事，哪怕面對的是一個機器人。

伙計說：“你說出來，我才好幫你。”

于是，我說了米多多的事。

伙計問：“哦，那份復習提綱你還是沒有給米多多？”

是的，我沒有給。

當時我想：憑什么呀，伙計是爸爸買給我的機器人。我為什么要把這種決定成敗的復習資料拱手送給自己的競爭對手。

我和米多多從小一起長大，幼兒園、小學還有中學都是同班同學，而且經常是同桌，關系夠鐵的，但不知為什么進入競爭激烈的重點中學后，我們的關系漸漸微妙起來了。

“你曾經答應過我呀。”

是的，我答應過伙計，說會把材料送給米多多的，但那只是虛與委蛇。是的，虛與委蛇，現在我承認自己不對，總行了吧？

那天，我的同桌米多多來訪。

耳聞目睹了機器人的記憶及計算能力，他竟然提出也要拜伙計為師。

伙計笑了，說：“行啊，互相學習吧。”

但我說：“你拜他為師？他可只是我的伙計呀。我從來沒有認為他是我的老師。”

米多多說：“可我還是愿意。”

真是的，笑話！你愿意，我還未必同意呢。有沒有搞錯，他是我的機器人，是我的伙計，我很不高興地想。

爸爸媽媽忙于工作，無暇顧及我，所以就買了一個高智能機器人給我作伴，同時也讓他輔導我的課外學習。

爸爸讓我給機器人命名，我給他取了名字：伙計。

“為什么要取這么個名字？”爸爸感到有些不解。

我說：“沒什么，就想給他取這個名字。”

其實我的寓意再明白不過，這個機器人是我的伙計，他就是為我服務的。

我給伙計出過一組難度系數極高的數學題，但這根本難不倒他。他做完我的10道題，用了不到兩分鐘時間。如果這個過程不在紙上寫出來，他還可以更快一些。

媽媽在一旁笑了，說：“看看說明書吧，人家的水平可是大學教授級的。大維，你肚子里那點貨難不倒他。”

我竊喜，以后作業可以讓伙計代勞了。但后來的事實并非如此，所有作業都必須由我本人來完成，他只是在解題思路上給予提示。

我是無意間和米多多說了伙計的事，說完就后悔自己嘴上少了一把鎖。三天后，這家伙就搞起了“突然襲擊”。

一時又不好拒絕他，我只好說：“你愿意來就來吧。”

就這樣，他來了兩次。

我的態度很冷淡，說起話來也是冷言冷語。我也知道這樣會傷了他，但沒辦法，這是拒“敵”于門外的策略。

米多多很尷尬，他一定感覺出我的敵意。

“大維，我也想買一個這樣型號的機器人當老師。”

我說：“那就買唄。”

“要多少錢？”

“12萬5千。”

“天啊，這么貴？”米多多臉上是十分驚詫的神情。

他家肯定買不起，這我知道。我見過他的父母，應該是地道的工薪階層，他家住的是時下已不多見的小平房。米多多平時也特別節儉，遇到要花錢的時候，他總是朝后退。

米多多打那以后再也沒有到過我家。

伙計倒是問過他幾回。

我說：“人家不愿意來了，我總不能硬拉他來吧。”

伙計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那眼神讓我心里發怵。

期中考試前，伙計為我列了份簡潔又要點突出的復習提綱，并復印了一份讓我給米多多。我答應了，但出門就把那一份揉了扔進垃圾箱。

我的成績一下就躋身前五名。這是了不起的進步，當然引起了全班同學的關注。老師在班上專門表揚了我，同時批評了米多多。

“看看人家李大維吧，原來成績一直和你不相上下，這下好了，現在他把你甩了老遠。你們難兄難弟也做不成了吧？今天請你爸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他談一談。”

米多多吭吭哧哧地說：“晚上他有些忙，工地上……”

“忙？再忙也不能不管兒子的功課吧！”

米多多低下了頭，那臉色比哭還要難看。他的眼神里混雜了沮喪、哀怨、恐懼以及無奈。看來他逃不過今晚這一劫了。

第二天，米多多是紅著雙眼來上課的。

我自責起來。如果讓他在我家聽伙計輔導，他一定也會進步很快；退一步吧，要是我把伙計出的那份復習提綱給他看，這次他也不會考得這樣差。

“你應該向他去道歉，還有，邀請他來聽我的輔導。”伙計聽了我的話，立刻做出了“指示”，后來他還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道理。

“求你別說了，我去道歉還不行嗎？”我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下午課間休息，我對米多多說：“出去走一走，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我們的關系挺尷尬，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說話了。他看了看我，問什么事。我說這里不方便，還是出去再說。我倆就先后走出了教室。

我們來到了操場上，有些同學在散步，也有在打鬧玩耍。我說了復習資料的事，對他說對不起，說自己太自私，不應該這樣。

“現在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我是低著頭說完這些話的，不敢正視他。

他看著我擺手，說：“你根本不用道歉，你沒有什么錯，機器人是你家花錢買的。我有什么資格跟他學習。”

我說：“你不要這樣說，這樣說就讓我更覺得對不起你。”

他沉默了一會，說：“其實，我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你，你做過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我感到挺驚訝。

“一年前，你問我一道物理題怎么做，我說我不會做。其實，我是會做的，但當時我沒告訴你。不知你是否還記得？”

“記得呀，當時想，不會就不會，以后再說，就沒繼續思考。想不到后來考試還就碰上了那個類型的題目。事后真是后悔得想要撞墻。哦，原來你會做呀，你這家伙真夠狡猾！”我叫了起來，旁邊有幾個同學都把目光轉向我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這樣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我也笑了，問：“扯平了？”

“扯平了。”他說。

我記起了伙計的囑咐，說：“對了，差點忘了，伙計托我帶一句話呢。”

“什么話？”

我說：“他說要正式接收你這個學生。”

米多多說：“謝謝！不用了，我爸爸準備下個月申請貸款給我也買一個智能型機器人，他說為了我的學習砸鍋賣鐵也要買。”

我急忙說：“快別讓你爸申請貸款了。伙計應付我們兩個人綽綽有余。教我一個人，實在是浪費了資源。”后者是伙計的原話。他還說，分數只是檢查你們對知識掌握的程度，而不應使你們成為敵對關系，你們應該是同學關系，是朋友關系。后來，這家伙竟然還抨擊起了現行的教育弊端。

米多多猶豫地看著我。

“發愣干什么呀？我難道還騙你不成！”

他眼眶里轉動起了淚水，突然就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緊緊的。

我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就這么和解了，我心里一下輕松了許多。

預備鈴響起，就要上課了。我們趕緊向教室走去。米多多說：“伙計真是一個好老師，他不僅教你知識，還教你如何做人。不過我要給你提個意見，你不該給他取這么一個名字。”

是呀，我也意識到了，想給伙計改一個名字，想不到伙計竟然拒絕了，他說已經習慣了，名字只是個符號而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