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艷華
這是一個知識能改變命運的時代。 17歲時,李浩白第一次讀到美國未來學大師托夫勒所著的《第三次浪潮》,對書中所描繪的“人人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鼠標一點,萬事可為”的情景,感覺很遙遠。
他完全沒料到,17年后,也就是2012年,中國不僅超越了“第三次浪潮”的互聯網信息化階段,還迎來了文化創意產業發展的“第四次浪潮”——中國的數字出版業迎來空前的機遇期,大量優秀的網絡作品被印制成紙質書出版。
2011年初,他的《抗日援朝1592》實體書出版,在小說界引起強烈反響;2012年6月,他的長篇歷史小說《司馬懿吃三國》實體書出版,引起了新一輪的“三國熱”。他用獲得的18萬元稿酬,付清了房子的首付。
——這一切在過去幾乎是不敢想象的。
大概在更早的2003年,中國剛剛迎來信息化浪潮,出版業由紙質投稿時代步入電子投稿時代,期刊、報社用稿量非常少,編輯和作者信息傳遞緩慢、溝通極為不便,優秀的作品與期刊、出版社信息不對稱的現象很常見。而信息化的發展、數字產業的改變,引發了出版業的渠道變革,帶動中國的文學和文化產業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李浩白說,他受惠于這個時代。
前段時間熱播的《軍師聯盟》,將一個全新的“司馬懿”帶到了觀眾面前,也為觀眾帶來了認識三國的全新角度,引起了又一輪“三國熱”。但少有人知的是,早在2009年,河北大學出版社就出版了李浩白創作的《天才權謀家司馬懿》,這也是關于司馬懿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而后來的《司馬懿吃三國》則是他的加長版,共150萬字。
“這部書耗去了我的10年時間。早在2000年前后,我就在搜集司馬懿的素材,想要寫一部重新詮釋司馬懿的書。當時的考慮是,在我們的傳統認識里,三國是屬于劉備、曹操、孫權、諸葛亮等人的三國,但是為什么最后三國卻落入司馬懿家之手?這與他的成長、人性有什么關系?”李浩白說。
那時,“三國”的話題很熱,但是很少有作品專門寫司馬懿。李浩白平時喜讀三國,認準了那是一個大熱的選題。他業余經常給報刊投寄關于司馬懿和三國的隨筆史話,已有40萬字見諸報端。在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做足了準備后,就開寫了。
2006年,他在天涯論壇注冊了賬號,將“天才權謀家司馬懿”在“煮酒論史”欄目貼出,短短幾天閱讀量就達到了10萬次,他受到了鼓勵,每天下班就坐在家里寫,寫完就貼到論壇里。寫作之時,他激情澎湃,30多萬字的《天才權謀家司馬懿》一氣呵成。
客觀來說,這部書并不是特別出色的小說,它更像是《司馬懿吃三國》的稚嫩版本,全本圍繞司馬懿的權謀來寫。比較令人動容的是選題熱、角度新、文筆流暢、邏輯嚴謹、人物刻畫細膩。
《天才權謀家司馬懿》出版后,一出版商找到李浩白,希望他能出一套書,寫透司馬懿的整個家族,而不僅僅是司馬懿。那時的網文非常熱爆,特別是百萬字的長篇小說很受網民歡迎。
“遺憾的是,《司馬懿吃三國》是按照一次性稿費支付的報酬,18萬元;如果按照版稅來合作,那我的收入將會高達幾百萬元。”李浩白說,“這就是一部歷史類小說,是在史實的基礎上融入了合理的、巧妙的虛構,讓人讀得津津有味而又不失教育意義,就像金庸的作品一樣具有多元化價值。”
在《司馬懿吃三國》中,李浩白既描繪了足智多謀的梟雄司馬懿和曹操等,也描繪了高風亮節的荀彧和德高望重的管寧等,賦予他們更多的振奮人心的正能量,企圖以精致的故事和大膽的想象去表達一個宏大的終極關懷命題和生存哲學思考。
今年8月李浩白出版新作《鹽戰》,在這部以鹽業為主題的抗日諜戰小說中,他在作品中淬進了厚重的歷史感和紅色文化,對黎天成、陳永銳等沉默而無名的地下工作者不吝筆墨:他們在暗夜中和倭寇與敵特的斗爭扣人心弦、令人難忘……
某種程度上,他的作品是在傳遞一種價值觀:不屈不撓的向上拼搏可以改變個人乃至國家的命運。他和他筆下的那些人物一樣,都涌動著滾燙的熱血、鏗鏘的生命力和對掙脫束縛達到理想的渴望。
這是時代在他和同齡人的生命坐標軸里刻下的獨特印記,也與他個人的成長密不可分。
李浩白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父親是汽車修理工,母親是小學老師。這是一個傳統的家庭組合。李浩白幾乎是這個工人階級家庭的全部精神寄托。但是從初中到中專,李浩白的學習成績一直保持中等水平。他花在課外書上的時間之豐富,讓父親感到不滿。在父親眼里,李浩白成長的年代是一個“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文學是沒有多少用處的。而他恰恰天生就是敏感的、好奇的、感性的、叛逆的,而且非常熱愛文學。
八九歲時,他第一次讀到《西游記》,那還是外婆從垃圾堆里找到送給他的。只有下冊,還是繁體字,但他還是如癡如醉地讀完了。出于對無所不能的孫悟空無比崇拜,他很快就模仿著寫了一篇小說《東游記》,主角卻是一個豬仙“玄靈兒”。 他上課也寫,下課也寫,通常每周能寫三四頁,同學們都爭相傳閱。有的同學為了先睹為快,就會拿出薯條、糖果、文具與他交換。幾周下來,他的課桌抽屜里滿滿的都是糖果、文具。
有的老師發現他不好好上課,老是寫小說,就到家里來家訪。父親聽了,臉紅到了耳根,拖著他來到學校,搜翻了他的抽屜,撕爛了他所有的課外書,扔掉了他的“戰利品”,并威脅他再寫就打斷他的手。
然而,李浩白依然是“死不悔改”。初中時,他住校寄宿了,有了生活費可以自由支配。他省吃儉用,節約的錢都買了《天龍八部》《楚留香傳奇》《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書籍。金庸的《射雕英雄傳》是他閱讀的第一部武俠小說,對他影響很大。看到書高手橫掃天下、行俠仗義,他心潮澎湃,后來就模仿著寫了好幾個中篇武俠小說。父親發覺后大怒,當面燒毀了他大部分的課外書。
可是語文老師卻發現了他的作文寫得很好,很是驚訝,給予了他不少鼓勵。有一次他的父親又來撕書時,語文老師出面勸阻了,還到他家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很認真地告訴他們“李浩白在文學上很有天賦,不要過于壓抑孩子的天性”。從那之后,父親的“壓制”才不再那么強硬。
讀中專時,他仍是按照父親的希望,報考了四川建材校工民建專業。那所學校離重慶、離父親很遠。沒有了父親的約束,他將大部分時間用在了學校圖書館,幾乎讀完了圖書館所有的文、史、哲類書籍。那是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很多國外的書籍和電影被引進來,他的思想受到了猛烈沖擊,對個性的自由解放更加渴望。
遠在韓寒這個“反應試教育”的典型出來之前,李浩白就為自己的個性發展進行了自己的抗爭。他萌生了退學著書的念頭。老師們都被他的激烈態度嚇壞了。他們也都擔心他拿不到畢業證,這在當年對學生未來的謀職影響很大。班主任不得不將他的父母請到學校來,討論未來他的人生之路該怎么走。
他記得父親當時問他:“如果你拿不到畢業證,那將來能干什么?去務農嗎?咱們是城鎮戶口,沒有地,你也沒力氣種地;去打工嗎?沒文憑,你能做什么?你拿什么來養活自己?”他當時回答:“我相信可以用我的筆養活我自己。”父親回應他的,是幾聲硬硬的冷笑。
最后,是班主任的話狠狠敲醒了他:“你既然那么有斗志,為什么不能做好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呢?你現在退學,就是在畏懼現實、逃避現實。你只有戰勝了現實,才有資格談論你的自由。”
此后,他用了大量時間學習專業課,成績很快就趕上了。“我的工民建專業課學得也不賴,畢業時還拿到了‘中級預算員資格證。事實上,工民建專業講究空間結構和邏輯性,這對我后來搭建小說框架起到了很大的訓練作用。”
畢業后,他服從分配去了老家重慶市忠縣的一個村鎮建管所監當負責人,一人一所,既是領導也是兵。那是他能夠選擇的最安全、最理性的去處。像他的父親希望的那樣,暫時遠離“無用”的文學,將全身心都撲到了村鎮規劃工作上。
“既然做了公務員,就要多干實事,為百姓服務。”剛畢業的幾年,白天他努力奮進、規劃繪圖,晚上則在夜深人靜時,把工作中的點點心得寫出來,發表在各級報刊上,漸漸在縣里的寫作圈子也小有名氣。很快,他被上級領導慧眼識珠,調到縣建委的黨政辦公室當文書。
調動工作后,寫材料、下鄉、扶貧成為他的日常景象。與文字的接觸,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創作欲。每天下班后,別人都忙著喝酒局、拉應酬、打麻將,他卻坐在小屋里,用鋼筆在稿紙上一筆一劃地雕刻自己的夢想。寫作時,周遭一切聲音盡消。
“最初寫作是因為熱愛,也為了打發時間,后來看的人多了,有了大家的鼓勵,發現還能賺點稿費,就一直寫呀寫的。”這么多年他一直有個習慣,每天晚上八點之后都會拒絕一切應酬,坐在家里寫作,一直到深夜12點。
除了閱讀和寫作,他沒什么愛好。他不抽煙、不喝酒,穿著很樸素,日子也過得很簡單,收入都用在了家庭和孩子教育上。現在他的家人都已在重慶主城區定居,孩子也在重慶讀書。只有他還留在縣城。“每周一到周五,在縣里工作,周六周日來重慶主城與家人團聚、會見朋友。”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奔波,聚少離多,孤身奮戰,在崇尚自由、獨立,注重自我享受的80后、90后心里是難以理解的,而在他們這一代人看來卻是理所當然。為了養活家人和自己,他一直保持很拼的狀態。
這種拼的峰值是在參加工作后至35歲之前。那時的他,年輕、精力旺盛、有夢想、有抱負、有時間,白天工作,有時晚上寫作到凌晨兩三點、三四點也不覺得累。由于經常握筆寫作,他的中指居然把一支鋼筆的筆帽磨破了一個洞,并結起了厚厚的老繭。
22歲時,他曾試著《時代潮》雜志投了一篇雜文《機關里的官話》,竟然一投就中,這自然讓他興奮。從此,他建立了理論創作的信心,繼續向《人民日報》《求是》等中央級權威報刊沖刺,竟然接連發表了多篇政論文章。李浩白講:“當時母親的同事拿著《求是》雜志指著我的名字對母親說,‘看,你兒子在最高黨刊上發表作品啦!了不得喲!”不久,他就被調進了縣委宣傳部。從那天起,父親再也沒在李浩白面前說什么“文學無用論”了。
但這并非李浩白文學創作的唯一途徑。自2000年開始,他就開始嘗試寫作類型小說,并經歷了投稿、退稿、被拒絕、反復練筆等諸多磨難。但這并不能阻止他向文壇進發,反而越挫越勇。
2003年,今古傳奇雜志社編輯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稿紙,題為“大明神斷”。翻開來看,一個方格一個字,每個字都工工整整的,一共289頁。編輯用了兩天看完稿子后,感到很驚訝,認為布局嚴謹、功力深厚,寥寥幾筆就把朱元璋、劉伯溫寫得活靈活現。
從那之后,李浩白正式步入文壇。在《今古傳奇》《章回小說》等報刊接連發表了多個中短篇。
也是在這時,信息化產業浪潮席卷全國,電腦普及讓李浩白結束了用手稿和郵寄投稿的方式。他參加了電腦打字培訓班,學會了如何使用騰訊QQ。
2006年,李浩白在網絡上發現博客和論壇似乎很火爆,而且和讀者的互動交流也極為直接和及時。于是,他便在“天涯社區”注冊了賬號,他也開通了博客,參加了各種博客“圈子”和“沙龍”,一步一步地擴大著自己的作品影響力。他的歷史小說《魏宮謀嗣》《仰天長嘯》《寶光血影》等作品,都是在社區論壇和博客“圈子”里被網友炒火之后,才在《章回小說》《今古傳奇》等期刊上正式發表的。
2010年底,他的歷史小說《抗日援朝1592》帖子在“天涯社區”里的點擊量在短短一個月內便突破了10萬人次。很快,北京一家圖書公司編輯聯系到了他,表示有意出版這部作品。那個時候,他再一次震住了:自己出書并收取版稅,真正成為一名被社會認可的作家,這一切竟然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他再次感受到了時代的變革與潮流。
后來,他又開通了微博,并建立了自己寫作專業QQ群。他的創作事業也同時蓬勃發展起來:《天才權謀家司馬懿》《抗日援朝1592》《司馬懿吃三國》《打虎哥劉伯溫》接連出版。時至今日,他的出版計劃已經排到了今后三年。
令人驚訝的是,他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用鋼筆寫在方格紙上,“都是信箋紙,方格子那種,每頁500字”。從學生時代,直至現在。
初稿完成后,他都會工工整整地再抄寫一遍。通常三十幾萬字的小說他要抄兩個多月,然后再找人輸入電腦。“我一般只用電腦修改文字。”現在他的書房里幾乎有一半的空間是他的手稿堆。“可能我會把他們贈送給檔案局和圖書館收藏吧。這些都是文學創作的憑證。”他說,“丟了怪可惜的。”
成為作家就是這么一步步走過來的:“最初寫作是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但是后來也是一種使命感,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幫助別人,讓別人看到更多的可能。這其實是時代的進步,改革開放以來,國家越來越重視個體生命的價值,重視民眾的生活質量、精神需求,體制內的人也可以合法掙錢,老百姓也有了更多閱讀、娛樂的渠道。所以,我們的書籍才會這么暢銷。”
時代在變,總有一些東西不變。“將激蕩的靈魂鑄在紙上”是他堅定的文學信仰,英雄主義和為國為民的家國情懷在他的作品中一以貫之,就像他對生命本真的探索一樣。“我們這一代受革命英雄主義的影響很深。每當我看到電影《董存瑞》結尾董存瑞在橋腹下高舉炸藥包昂然喊道‘同志們,為了新中國,前進!,我就會一次次熱淚盈眶不能自抑——我想,我若是站在他那個位置,也會毫不猶豫地像他那樣去做的。”
“我是個講義氣的人,如果在路上看到有人病倒,我就自己掏錢請人把他抬到了最近的醫院救治。有人說我是傻。可是我當時就是那么做的。不那樣做,我就會良心不安,就會坐臥不寧,就會覺得對不起自己所讀的書和自己所寫的文章。”李浩白坦言,“在現實生活中,我有著極強的叛逆性與獨立性,而這一切是我父親‘贈予我的。他一直認為我搞文學創作是‘瞎鬧——只會拖垮我的學習成績。這是那個時代的‘應試教育觀念扭曲了他對我的認識。但我還是感謝他:他給予我的阻力越大,結果我的動力也越大。也很感謝這個時代,讓我能夠走上文學創作之路。”
一晃20年過去,李浩白的父親漸漸老了,也對他的文學創作有了充分的理解:“你以前說靠筆桿子養活自己,我還不相信。現在,好的作家們竟然能夠合法地出書掙錢,而且衣食無憂。時代真是變了,這真是國家的進步啊。”
現在,已是不惑之年的李浩白發現,時代仍在變:越來越多的人熱衷于影視劇。他希望,未來從新作《鹽戰》開始,自己能夠有更多作品搬上熒屏,將為國為民為家的英雄主義傳播給更多年輕人。“新時代的中國更需要英雄主義。”他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