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珍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但我選了另外一條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顯得更誘人,更美麗/雖然在這條小路上/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跡/……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p>
在冬日的午后,聽植物科普大V史軍講述他的人生選擇,腦海中忍不住會浮現出羅伯特·弗羅斯特這首著名的詩歌《未選擇的路》,是的,“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彪m然史軍本人并不一定贊同這樣的說法。
史軍的外婆是云南人,初中畢業時第一次去云南,就被云南郁郁蔥蔥繁茂熱烈的植物迷住了,這是迥異于家鄉山西的另一幅圖景。這是事實,但如果說這開啟了史軍與植物之間的緣分未免有牽強之嫌。史軍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一如他的文章,以事實取勝,相比錦詞妙語,他更喜歡呈現事物原本的狀態,以最樸實的語言。
所以他會一次又一次地說,考大學去云南是因為云南有親人,本科報考云南大學生物專業是因為當時舅舅去打聽過,這個專業不錯。而對于植物的興趣,他更是坦言,直到上研究生三年級才開始真正對植物產生濃厚興趣。他與植物之間的緣分,是“日久生情”,并非“一見鐘情”,也并不是“緣分天注定”。
在此之前,他曾經一個人背著簡易行軍包,走過甘南河谷的大部分地方,去觀測西北的植物生長圖譜,也曾經“上過云貴高原,下過廣西的天坑,去觀察過蘭花,去體驗過達爾文在他的《物種起源》里面寫過的諸多神奇的理論?!薄斒奋娬f對植物真正產生濃厚的興趣時,他與植物之間已經建立了很深的眷戀。
當科學家是史軍很小就有的夢想。八十年代初出生的人,童年時盛行的理想還是科學家,總覺得那是一件很牛的事情?!半m然,當時我壓根不知道科學家具體要干什么,就是覺得科學家是很厲害的人,可以改變世界。”史軍說。
2008年,史軍拿到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植物學博士,如果按照童年時的理想,應該步入科研單位或是高校,繼續從事科研工作。但現實提供了另外一個選項,綜合考量,他進入了《科學世界》雜志社,從此走入科普這條路。
其實,兩條路殊路同歸,不論科研還是科普,都沒有離開植物,“實際上要做出一個真正有價值的科普,一樣需要閱讀大量的資料,一樣需要參考大量的文獻,一樣需要整理大量的數據。”史軍說,“不止一次,有人問,博士做科普虧嗎?我覺得不虧。實際上,這個問題,存在著對科普的誤解??破展ぷ髡吲c科研工作者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們沒有在實驗室里面去做那一點點創新的實驗,沒有動手去解決新的科學問題。除此以外,我們并無不同?!痹诳破者@條路上,史軍收獲著成就感和滿足感,樂在其中,并會繼續往前走。
“科普達人”,“微博大V”這些標簽是什么時候開始越來越清晰的呢?他寫科普文章,發微博分享開始,就像一個埋頭耕種的老農,辛勤勞作了一個個春天和夏季,某一天秋天來臨時,他回頭望望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知不覺間,枝頭已經掛滿果實。不過相比于“老農”這個比喻,史軍可能并不感興趣。他更愿意將民間科普人,包括他自己比為“地衣”,“地衣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它是在其他的生物進入到一塊荒地、裸地之前,就開始在那里勤勤懇懇地去啃那里的巖石了,把自己的身體和巖石變成后續植物進駐的肥料,而我們恰恰是想探索一些之前沒有應用過的方法,之前沒有走過的道路?!笔奋娬f。
他有時會自嘲自己是一個“三無”科普工作者,所謂的“三無”,即無單位、無頭銜、無職稱。但他隨后認真地闡釋:“即便我們‘三無也是可信的,因為做科普容不得半點虛假。我們在里面摻雜自己的個人私念,很容易就被拆穿了,一個科普工作者的基本素養。首先要對科學狂熱,再者就要對知識的分享狂熱?!?/p>
是的,他多年來對科普始終葆有熱情的動力,是源自對科學的狂熱,以及分享的愉悅?!拔蚁矚g分享的感覺。”史軍說。
所以,他的身影會活躍在各個講座中,他特別喜歡與孩子們互動,這可能是與他曾經在果殼網做少兒科普童書策劃有關,也可能是因為自己有孩子,喜歡與孩子們相處。也或許,孩子們對科學的熱愛和對世界的探索更為純粹和晶瑩。
他在微博上有一個固定的主持欄目“一點植物學”,仔細解答各地網友的提問。這些細細密密的科普分享,鏈接著他和各地植物愛好者。
在植物的世界里浸潤久了,史軍會以觀察植物的視角去觀察世事,思考問題。比如,他會在演講時,從植物的本身屬性出發,進而引申某種哲思。
——“在澳大利亞,有一種蘭花,它們是生活在地下的。這種蘭花從生到死,從發芽到開花結果,都沒有見過太陽。但是這并不妨礙它們在地下綻放出精致的花朵,去探索生命的希望。”史軍說。
——“每一朵小黃花都應該有自己的名字,這不僅僅是我們親近自然的開端,也是我們親近世界的開端,也是我們親近人類社會的開端?!笔奋娬f。
——“以桃子為參照物,核外頭的就是果肉。哪些水果是‘假果子呢?草莓要算一種,草莓表層密密麻麻的小白粒兒才是它真正的果,我們吃掉的紅色部分其實是花托。你看,植物為了傳播種子,是不是各有妙招?慢慢去讀懂植物的故事,是不是一種生命的交互?”史軍說。
——“達爾文寫《進化論》,表達的核心思想不是弱肉強食,而是適應。未必要長成最鮮艷、最奪目的樣子,你也許是墻角的苔蘚,是大海里的藍藻,然而幾十億年光陰流轉,苔蘚和藍藻始終存在,這難道不是一種大智慧?”史軍說。
……
每次看到史軍這樣的句子,總會忍不住感嘆,這真是一個內心敏感溫柔的人啊。他惦念著每一朵花,每一粒種子,他能夠感知到植物身上流動的情緒,他是真正愛著植物,并經由植物愛著這個世界。
是的,史軍是熱愛生命,熱愛這個世界的。所以他給人的感覺是有意思的、有趣的科普達人。他不喜歡正襟危坐地去傳授知識,他更喜歡潤物細無聲的感覺。
他也很幽默,有人問史軍,如果你見到一個完全沒有見過的陌生的果實,你怎么知道它能吃不能吃?他說,讓別人先吃。有人認為史軍應該認識所有的植物,如果有哪種植物史軍叫不上名字,就覺得吃驚,史軍就會反問對方,說你難道能記得住35萬張人臉嗎?
但這些并不妨礙史軍以更大的熱情去投入植物科普。從《科學世界》雜志社的副主編到果殼網的科普童書策劃再至“玉米實驗室”工作室創始人,史軍也擁有了越來越自由的工作選擇和空間。之所以取名“玉米實驗室”,是源于狗熊掰棒子的故事——“留住你手中的最后一根玉米,不要把玉米全丟了。我們不希望孩子把所有東西都牢牢抓在手里,但是至少應該留下點什么。”留下點什么,這是一生的大課題。
盡管工作單位有變遷,但這么多年的核心業務一直沒變,他以植物為圓心,畫出越來越“深”的半徑,他越來越傾向于把自己定位于內容的生產者。他并不忌諱談商業,反而覺得商業與科普結合是很好的一種方式。“科普為什么一定要擺出清高的面孔呢?錢不是一個貶義詞?!?/p>
他喜歡分享,也期待能在分享之后可以對孩子們產生某種影響,“希望能讓孩子們對這個世界有跟多的愛和信心?!彼f。他略帶憂心地說起時下網絡上流行的“三合大神”般的生活方式,他們做著日結的工作,過一天算一天,對于明天,沒有期待也沒有規劃?!斑@是當下一部分年輕人的生活狀態,他們沒有世界觀,沒有世界觀的人很可怕?!笔奋娬f。他期待著藉由科普這一通道,讓孩子們看到世界有趣的一面,有值得留戀并值得探究的地方。
在觀察過無數種植物無數種生命體之后,史軍認為,每一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態系,比如,西紅柿就應該是西紅柿,而不應該長成蟠桃,當然更不能讓期望小草成為參天大樹,每一套生態系統都有自己的規則。史軍認為,“與達爾文進化論相似,人類的成長核心也是適應,找到自己的位置,比努力伸長脖子更重要?!?/p>
而且,“小草有小草的樂趣,干嘛非要長成大樹呢?”大樹有大樹的風景,小草也有小草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