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華
月亮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是被云彩托著的,云兒有點薄,似乎是專為月亮準備的彩衣。月亮被緊緊簇擁,有點嬌羞,有點扭捏,那一抹腮紅把旁邊的白云映上了彩色的光暈。彩云一團連著一團,月亮看上去則像個巨大的蜜橙被人剖了一刀,露出正端端的截面,讓人覺得她蕩漾出的清輝也洋溢著濃郁的香氣。
鄉村的中秋夜很靜謐。風兒沙沙,秋蟲呢喃,除此就是我的腳步。今夜,我的腳步有些孤寂吧。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稻香,耳邊傳來耕作者歡喜的笑聲。作為農人的節日,端午和中秋我是喜歡的,一是夏收,一是秋收。既沉甸甸,又黃燦燦。從春播一粒谷,到秋收萬擔糧,那浸透了汗水的豐收只有他們最有炫耀的資本。
清風邀請梧桐曼舞,月光為她們描下優雅的身姿。我不忍心踐踏月兒畫下的素描。我走在月蔭下,避開它們。沿著路尖漸行漸遠,或許是我的腳步驚擾了田間白鷺的美夢,它們一對對翩飛,撲棱棱的翅膀在月下閃著,銀輝撒了一地。
我停下腳步仰視月兒,此刻的她像個銀盤貼在蔚藍的天空。無論是月圓月缺,人們都愿意把自己內心的悲喜,輕輕地向她訴說。納蘭性德問:碧海年年,試問取、冰輪為誰圓缺?他懷念與妻子在花徑里戲捉迷藏,曾惹下蕭蕭梧葉的歡樂情景。嘆如今,形單影只,哪堪重對舊時明月的悲涼。蘇東坡的明月夜,短松岡,更是思念亡妻的千古絕唱,千百年來,哭腫了多少人的眼睛。
明月寄相思,年年的八月十五,那月上的嫦娥,能否聽得見后羿的呼喚?一只玉兔,能否解她月下獨飲的愁腸?
女兒在喊媽媽,父親把月餅切成一塊塊小圓錐形,每一塊都是獨立的,但是并在一起,還是一個完整的圓。在小圓桌上,形成大圓套小圓的同心圓。
去年,這一切還是母親在做,母親每次切完月餅,總是雙手合十,對著月亮念念有詞,祈禱她的兒女平平安安。可是今年,卻是父親操持。這圓圓的月餅,在我們的心中,總有一些缺憾。母親此刻的魂靈在哪里?能否聞到月餅的香味?
院子里桂花飄香。細細翠翠的金桂藏在濃密的綠葉里,卻藏不住暗香浮動。這香味很霸氣,每個角落里都是它的領地。女兒笑得開心,她不知道思念為何物,有錢有媽,還有哥哥,她就有一個完整的中秋。兒子和他的女友正處于戀愛的甜蜜季節,一臉的膠原蛋白在月光下閃著明晃晃的光。只有父親沉默不語,他時常側著頭,讓眼光跟著月亮走。做女兒的我,深深洞悉他的心思。
女兒把月餅往外公嘴里送,父親的臉上蕩漾開一圈圈笑意。兒子和他的女友對著月亮在朗誦詩詞,他們生活在詩里。
一聲雁叫帶來夜的寒涼,我輕輕地扶父親進屋。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薄薄的被子上,很溫暖。父親安靜地躺下了,他今晚的夢是什么?
夜深了,我獨坐窗前,月亮已到中天,皎潔,明亮。她好像在與我傾訴,等到明晚,她也許會漸漸殘缺,但不管是圓是缺,她每天照樣東升西落。恰如我們的生活,不管是悲是喜,都要從容面對。
一枚黃葉飄到我的窗臺,葉脈寫滿歲月的心事。秋風無情,月華有意,怔忪間驚覺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