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 珊
第一次跟丈夫回他老家時,看見一個人不喜不怒地站在丈夫父母身邊。他們告訴我叫他五叔。
五叔今年41歲,他在讀小學一年級時患腦膜炎,由于治療不及時落下病根,致使五叔智商發育低于常人,從此他便輟學在家。父母在他未成年時撒手人寰,他由四個哥哥照顧。
我叫了他五叔之后,每次見面他都靜靜地在那笑,露出兩排不甚整齊且顏色偏黃的牙齒。
五叔大部分時間都在村子里度過,因為早早輟學,在村子里打魚摸蝦干農活早已習以為常。父母過世后,雖說有幾個哥哥照顧,但是他們都忙于養活自己的孩子,很少顧及到五叔。而實際上五叔將自己養活得好好的,生活得無病無災。
五叔在村子里種地,不愁吃喝,沒事就在村子小河里打魚摸蝦,多數時候他都將這些河蝦賣給別人,得來的錢就自己存起來。他還在村里撿破爛,他的小房子里堆滿了他從各處撿回來的塑料瓶易拉罐等,往往隔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把這些東西賣給外面來收垃圾的人。
五叔年紀漸長,很少與他人交流,沒有討上媳婦,以后很可能也討不上媳婦了。
我曾經跟丈夫討論過五叔打光棍的原因。
我認為五叔是因為智力問題,但是丈夫立馬反對說五叔并不傻,他也會算賬,而且還精明得很,只是因父母不在,無人張羅,所以才打了光棍。那我繼續追問,為什么這么多哥哥就沒有人幫忙張羅呢?
原來大哥很小就過繼到了別人家,不在大家庭里主事;二哥因為生了2個女兒,生活消極,嗜酒如命,也不管大家庭里的事;三哥(我丈夫的父親)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搬離村莊,在外做泥瓦工;四哥成年后就去外面當兵,退伍后也一直在外謀生活。
自從五叔父母去世后,幾個哥哥勤勞肯干才娶上媳婦各自奔生活去了,實在無暇顧及到五叔本人。再加上五叔自身內向,附近村子也沒有合適的姑娘,所以五叔漸漸就成了光棍。
十年前,五叔離開他熟悉的村莊,跟隨我公公婆婆在武漢建筑工地上干活。我在武漢讀書,偶爾也會去工地上看看,那時五叔幫著做一些小工如刷墻,運料等等。干活時絲毫看不出五叔智力不高。只要有人帶著,告訴五叔怎么做,五叔就能重復著做好每天的事情。就像他在村里那樣,生活都是熟悉的,時間都是慢動作。
五叔在武漢從來不單獨外出,讓他自己去買東西,也只在他熟悉的工地上購買。我公公婆婆偶爾放假會帶他出去轉轉,他總是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也許他自己都怕自己跟丟了。
后來,我公公婆婆年紀漸長,回到老家鄉鎮上接活做,五叔也跟著回來。
我公公婆婆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從五叔熟悉的那個村子搬出來了,買了當時鄉鎮改制后留下來的一棟二層小樓。回來后的五叔沒有回村子,為了方便仍然跟我公公婆婆吃住在一起。
五叔白天和我公公一塊出門,他不會騎車,早上都是我公公騎著三輪車帶他出門,晚上再騎著三輪車帶他回來。他天天有事做,也不喊累。晚上回來還和我公公一塊看電視,他特別喜歡看抗戰片,也許他兒時跟小伙伴們做的最多的游戲就是游擊戰,而他總是扮演那個很快就被打死的日本兵。在他看電視時,偶爾嘴里會說兩個詞:“真壞”,“很好”之類的。看抗戰片時我才知道五叔也有表達的欲望,否則其他時候很難聽到他發音,除非別人批評他做錯事了,他很著急會嘟嚕地發出幾聲。我不知道五叔是否看懂了抗戰劇所有的情節,但是這種片子一定喚起了他兒時美好的回憶,而這一份快樂與村莊這個場域有關。
再到后來,我公公手上的活少了,五叔在鎮上待不習慣,堅決要回老家去。幾個兄弟商量認為五叔這一輩子娶媳婦無望了,所以找村里給五叔弄了殘疾人證明,并讓他吃上了低保。五叔說他要住村里,敬老院這些地方他哪兒都不去。
現在五叔又回到了曾經養育他的村莊。如果我公公在村里接活做,他就會跟著幫幫忙。當沒有工地上的事情做時,五叔就在村子里轉悠。
五叔的生命世界中從沒有手機,但五叔臉上看不見寂寞空虛。五叔在村子里轉悠時,老人遇到他都會跟他講話,他也認認真真地和他們交談,雖然不少人只是尋他開心。但慢慢地,大家就真的變得開心了。所以老人們常說:有“傻子”的村子有福氣!
但五叔并不是游手好閑的人,他白天不是拾荒貨就是撿木柴,他的小屋里堆著他的荒貨,小屋外堆滿了他撿回來的木柴。五叔原先在村里照亮用的是煤油燈,做飯全是燒柴。他用最原始的方式生活著,直到這次回村,他的生活才步入電氣時代。他跟著我公公婆婆在外多年,已經被教會了使用電飯煲等簡單電器產品。到了晚上,五叔就去鄉親家里看電視或者早早睡覺。
繼五叔回村后,我公公也打算回村子里來。我公公說葉落歸根,這個根不在城里也不在鎮上而是在這個曾經讓他們吃不飽飯但也給他們帶來歡樂的村子。
對于五叔來說,村莊可能是他的全部世界。五叔去武漢去鎮上只不過如空中的浮毛,轉眼就被風吹走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在外面,他和我公公也許都只是一個個螺絲釘,在各個需要的地方發揮作用。在村里,五叔有他的房子和他的田野,他的表情也變得輕松和豐富了。而我公公,在外打拼多年,撫養一兒一女長大成人,他們均已在城市立足。但我公公以后的生活預期并不在城里,而是在他的老家,那個有祖屋,有兒時伙伴,有山丘河流的村子!?
短評
留住村莊的理由
村子不斷地在變,現在的村子與五叔兒時記憶中的那個村子已經大不相同了。但是它仍然給了這些缺乏獨立社會適應能力的“弱者”以最基本的保護。正是因為村莊的包容,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鄉愁吧。現代社會競爭激烈,無數人在城市里生活打拼,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最終還是要回去。在城市立足的人會深刻感念存留的那份村莊記憶,那里有家族,鄉親和田野,而這些都是都市社會所稀缺的!最終要回去的人會選擇一種體面的方式重新融入村莊,他們用畢生精力蓋起了樓房,完成了人生任務,可以種糧種菜,過上安穩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