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楊
在北京有這樣一條胡同,長度不過700米,卻歷經了700年的風雨。700多年的歲月長河中沒有換過名字。有種說法:“一條胡同,半個中國”,這里曾居住過諸多名人志士,還曾催生了中國近代教育,見證了北京人藝的誕生,它就是史家胡同。歲月在這條胡同里沉積了豐富的文化和歷史底蘊。沿著幽靜的胡同漫步而行,每一個門牌號的后面,都是一段精彩的歷史。
從北京地鐵5號線燈市口站出來走幾步,就到了史家胡同。從這條胡同往西走一公里,是故宮;往南走一公里,就是長安街。史家胡同安靜地坐落在這里,經歷了元、明、清、中華民國、新中國。鼎盛時期,這里曾有80多個四合院,當年胡同兩邊成片的四合院,現在早已不復存在。但即使在今天,史家胡同的兩側還不乏氣派的大門,門楣上的彩繪雖已剝落,但也難掩當日的輝煌與顯赫。
史家胡同始建于元代。雖有些文字記載,但胡同得名原因卻無確切的考證。民間流傳的說法,北京的胡同大部分形成于元朝,而元朝時期,胡同的名字大部分是用人名或姓氏命名的,所以有可能得名于當時居住在這條胡同的“史家大戶”。也有說得名于明代大臣史可法,胡同內有史可法的祠堂。不論是哪種說法,這條胡同的悠悠歷史和住過其中的名人貴胄,都絕對讓人為之驚嘆。
沿著史家胡同一直往西走,來到胡同深處,可以看到門楣上,舒乙題寫的燙金匾額“史家胡同博物館”七字熠熠生輝。這里是24 號院,原來是凌家大院。這個“凌”指的是凌福彭,也是凌叔華。
凌福彭出身翰苑,光緒十九年(1893年)中舉人,與康有為是同榜進士。這位大眾并不熟知的清末官員,其實做了不少厲害的事情。凌福彭結識康有為后,曾慷慨相助,為康有為引薦了當時的總理衙門大臣張蔭桓,這才打開了后來康有為接觸到翁同龢與光緒皇帝的道路,繼而有了著名的“百日維新”事件。
戊戌變法雖然失敗了,但清政府的改革卻迫在眉睫,凌福彭被慈禧太后派去天津,成為了天津知府。借助袁世凱在天津操練的新軍,這位新上任的天津知府迅速打開了局面:開創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巡警制度,創建北洋工藝學堂,成立商務公所,進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可惜的是,雖然在天津這塊試驗田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但還是無法扭轉清政府的頹勢。
灰心喪氣的凌福彭退出政界,回到史家胡同,過起了醉心書畫的歸隱生活。他精于詞章、酷愛繪畫,曾與齊白石、王夢伯、陳半丁等著名畫家過從甚密,組織了北京畫會,那時的凌家大院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凌叔華是凌福彭的掌上明珠,她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繪畫老師是慈禧的宮廷女畫師繆素筠,英文老師是一代鴻儒辜鴻銘。考上燕京大學之后,更是受到了周作人在寫作上的指點,開啟了她的文學創作之路,被譽為北京“三大才女”之一。
1924年,泰戈爾訪華,凌叔華邀泰戈爾到家中做客,當時的名流徐志摩、胡適、林徽因都在座。在這次聚會上,她結識了陳西瀅。她在陳西瀅主編的《現代評論》上邁出了文學生涯的第一步。兩個人從書信往來,鴻雁傳情開始交往,后來在胡適的主持下,舉行了婚禮。而這座24號院子正是父親凌福彭為女兒準備的嫁妝。
凌叔華晚年決定把這處房產捐贈給國家。她的女兒陳小瀅提出,希望院子永久用于公益,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史家胡同博物館。
胡同東口的53號院,對開的大門上懸掛著黑底金字的匾額“好園”,細看落款,竟是鄧穎超的題字。其實53號院原先是和內務部街甲44號院連在一起的一座大宅院。
如今的好園成了好園賓館,是一套兩進四合院,前院進深甚寬。東西配房的房檐上,懸掛著兩排宮燈。順著抄手游廊可以直通后院。其實原來的宅院是東、中、西三路各兩進的四合院,已超過了院子的級別,是一處府邸。如今只有中路化為了賓館,其他兩處則另辟為宅院了。
相傳,這里曾是清朝大太監李蓮英的外宅之一,但是真假已無從考證。比較確鑿的是,53號院被清朝同治年間的狀元洪鈞買了下來。比這位狀元更加為人所知的,是他的三姨太賽金花。賽金花在15歲嫁給洪鈞之后不久,就跟隨洪鈞游歷歐洲。
光緒十三年(1887年),洪鈞充任出使俄國、德國、奧地利、荷蘭四國外交大臣。因正妻纏足,不便偕同前往,遂帶著小妾賽金花隨行。當年的賽金花以其美貌和多才多藝,出入于歐洲宮廷,交際于王公貴族之間,深得歐洲外交界的好感,德國皇后甚至稱其為“東方第一美人”。賽金花聰明好學,據說還結識了德國青年軍官瓦德西,而后者在后來鬼使神差地成為了1900年八國聯軍的統帥。因此就有了賽金花退兵的傳奇故事。
洪鈞是個外交上的傳奇人物,又是知名學者,他還考察了歐洲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情況,整理了眾多資料,寫成《元史譯文增補》一共三十卷,成為今天人們研究西方蒙元史的案頭書,洪鈞也被稱之為“元史之祖”。
讓人唏噓的是,洪鈞任滿回國,買下史家胡同53號院不久就去世了,而留給賽金花的5萬銀元遺產,也被洪家族親侵吞。賽金花不得已,重操舊業,輾轉各地,八大胡同的風流往事已是后話。
民國以后,這里一度歸張自忠所有,張將軍殉國后,被國民政府收回,直到解放被全國婦聯接管,鄧穎超、康克清等都曾在此辦公。1974年進京當國務院副總理的華國鋒住在后院,出入內務部街甲44號后門。1984年,此院改為好園賓館。如今的“好園”牌匾,就是當時負責婦女工作的鄧穎超親自題寫的。因為好字拆開為女子二字,借此暗喻為女子活動之園。
如今,當年的辦公室已變成了仿古的客房,穿梭在院子里的革命同志也換成了外國友人。只有院中與大院同庚的古藤,年年歲歲,守候著這座傳奇的院子。
史家胡同59號院原是史可法祠堂舊址,也是清代教育八旗子弟的“左翼宗學”,現在則是史家小學。原址在清朝時,還是清政府選拔赴美留學生的考場。這里一直和教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endprint
1872年到1875年之間,中國近代歷史上掀起了最早的大規模出國浪潮。當時的清政府撥款白銀200萬兩用作留學生的教育經費,成立了總理幼童出洋肆業局。在曾國潘、李鴻章等洋務派官員的主持下,清政府先后派出了四批共120名幼童去美國留學。開創了中國官派留學的先河。但由于保守勢力的強烈反對,留學計劃半途夭折,留學幼童被召回。這些被召回的幼童后來經歷了從晚清到民國初年幾乎所有的重大歷史事件。
20世紀初,留學風重新刮起來,其中比較著名的是庚子賠款留學計劃。這要歸功于一個叫梁誠的中國駐美公使,在1904年時,他就庚子賠款留學計劃的問題與美方進行了多次談判,最終達成協議:清政府在庚子退款最初四年里,每年至少派遣留美學生一百人,如第四年派足四百人,則自第五年起,每年應至少派遣五十人赴美,直到退款用完為止。
1909年,清政府制定了《遣派留學生辦法大綱》,正式選派留美學生。留美學生由外務部、學部共同組建了游美學務處,負責管理、派遣、聯絡等事宜。這個學務處先是設在候位胡同,后來在史家胡同辦公,考場自然也就設在史家胡同,考生看成績也是在此地。
1909年4月,第一次留學考試在史家胡同舉行,一共有630人,只錄取了47人。1910年的7月,第二次考試一共有400多人參加,考試科目和上次一樣,上午考國學,下午考英語。只有這兩門考試都合格了才有資格參加5天后的復試。接下來的考試科目包括平面幾何、希臘史、羅馬史、德語或法語、物理學、植物學、動物學、生理學、化學、三角、立體幾何、英國史、世界地理、拉丁文等。這是個高難度的考試,所以只有70人合格。1911年6月,這里舉行了最后一次留學考試,63人被錄取。從那以后,政府不再出面組織考試,而是由清華大學選派赴美留學生。
第一批“庚款生”中有后來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第二批中有后來大名鼎鼎的胡適、趙元任、竺可楨等人。他們歸國后,大多成了新文化運動的先驅。某種意義上,史家胡同是這場教育革命與文化革新的起點。
此外,被稱為“毛澤東青睞有加之師友”的章士釗,曾住史家胡同北側的51號院。55號院曾是李維漢故居,還住過傅作義。胡同47號,是已故國家副主席榮毅仁故居。胡同20號院是北京人藝初建時的院部辦公地,曹禺、李伯釗等都曾在這里工作。
史家胡同這一扇扇大門里,窖藏著太多的歷史事件。倘若走進去,也許曾經的綠窗紅柱,早已滄桑斑駁,也許曾經的精美雕刻依在,但隨著歲月的變遷,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留下的,不過是追憶和緬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