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難
時光過得飛快,筆者還記著去年年底為《牡丹》的散文寫綜評,2017年就要結束了。打開《牡丹》,滿紙飄香。2017年的《牡丹》散文,依然是以傳統敘述方式為主,關注的依然是人生百態,并《牡丹》不回避熱點焦點問題,所刊登散文絕沒有小資情調的卿卿我我。同時,筆者注意到2017年的《牡丹》所刊登散文,在尊重大自然,彰顯“天人合一”理念方面有很大分量。
黨的十九大提倡導的生態文明與古代的“天人合一”理念是相通的,可以說,尊重大自然,就是尊重人類自己,很多作者從深刻而深情地表達了自己的“自然觀”,使得讀者掩卷受益。
關注民生:直面人生的寫作態度
關注人類生活和人們的命運,是文學的永不衰竭的母題之一。2017年《牡丹》的許多散文作者,主動關注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閃爍出灼灼的散文之光。如何讓人生的過程深邃一些,史小溪在2017年《牡丹》第一期發表的散文《高地上的傳說和歷史(外一篇)》,亦做出了自己的探索。作者在文本里熱情謳歌了陜北旺盛的生命力,更為可貴的是作者通過對于歷史反思,呈現了一位思想者的情懷。一個人是要有點精神的,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更需要本民族的精神支柱,沒有精神支撐,即使物質生活再富裕,也會在某一天轟然倒塌。在此散文里,作者記載了自己受延安民政部門委托,為延安最寬敞的“二道街”更名為“膚施大街”的過程;這個更名來源于“尸毗王”(傳說是釋迦摩尼第三世的化身)舍身飼鴿的故事,作者認為,“膚施”更能體現延安的胸襟,是延安的品質,也是延安的德格風骨。史小溪的《由詩到歌的“草帽”》重新敘述了日本作家森村誠一寫的長篇小說《人性的證明》中的精彩段落,結合電影《人證》闡釋什么叫做叫“藝術的情感”,“就小說來說,這里描寫的更多的是人情,人性,而非什么階級,覺悟……”——這樣的敘述不只是發現,也是心靈的感喟。
生活是豐富的大海,有喜劇,就有悲劇,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葉曉燕的散文《柴大》就寫了一位農村悲劇人物———柴大,雖然這位農民勤勞憨厚,本應該勤勞致富的,但是厄運一直伴隨著他,早年“數九寒冬,五個孩子的床上鋪的居然是稻草,連棉褥子都沒有。”后來他勞作種的小麥被河水沖走,再后來種植楊樹苗致富,“樹林不負眾望地支撐起了柴大一家的吃穿用度,然而也僅僅是吃穿而已”。后來柴大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可是他的二女婿在京城收廢品得了腦膜炎,柴大的三歲的小娃竟然吃雞蛋噎死了,柴大的老婆,生完了第五個孩子也撒手西去……柴大被一系列災難壓迫得像是魯迅小說《故鄉》的中年閏土,精神已經接近崩潰,接著悲劇又一次襲擊了他,這位老農得了肺癌,撒手人寰……柴大的悲劇命運真的令人思索。村姑的《鐮刀爺》寫的也是一位老農,開鐵匠鋪,手藝超群,工藝認真,“鐮刀爺的鐮刀所向披靡,滋拉一下,多長一行麥都會應聲而倒。”但是機械化勞動代替了他的打鐮刀手藝(這是趨勢),鐮刀爺終于停止了自己的鐵匠營生。事物是辯證的,有的時候看起來的悲劇卻含著喜劇的因子,如夢桐疏影寫的《黑糖果》,散文里的唐老太是一位撿垃圾的老太,長相奇丑,一生未嫁,她是一個悲劇人物,然而悲劇人物也有閃光的一面,老太收養了被遺棄的嬰孩,歷經艱辛,把孩子培養成人,“唐新(即收養的棄嬰)在部隊當上了團長”,唐老太太撿來的兒子對媽媽更是孝順有加,從“善有善報”角度講,彰顯了人生的正能量。
生活中有詩意,更多的是必須面對生活現實。比如說浩瀚的大海對于詩人來說是充滿詩意的,可是在詩意的另一面也有難于言傳的人生苦痛,可以說,凡是生活必有傷疤,龐華堅的《大海沉默無聲》這篇長散文就寫出了大海的“另一面”,作者稱航海人“是這世間最孤獨的一群人之一”。作者的工友老梁已經不適合在海上工作,但老梁的生活處境決定了他不能放棄船上的工作。一個人選擇當水手,就同時選擇了承受風險,因為船只在大海上航行,并不總是風平浪靜,一定會遇到大風甚至臺風,不安全感充斥在每個船員心里。大海是強大的,“在浩渺大海的面前,所有飛揚的驕傲只能平靜下來”。作者雖然在海上工作,感到依然無法理解大海,“往往是最熟悉的東西,給了我們最深刻的陌生感”,這是真實的哲理。龐華堅的《大海沉默無聲》向讀者揭示了風景的審美發生是需要前提的——安全感,有肉體方面的安全感,也有精神方面的安全感,如果沒有安全感,再奢談審美是蒼白的。柴薪散文《中年記(五篇)》是回憶錄式散文,作者分五章記錄了自己的酸甜苦辣,其間有對生活際遇的詩意解讀,表達了樂觀向上的良好心態。
散文在功能是要有益于世道人生,有助于民眾睜開眼睛看世界,郭瑞民的《一聲冷槍引爆的戰爭》積極探索的“七七事變”真相。此散文是一篇紀實型散文,散文記敘了盧溝橋事變的經過(包括幾次小的沖突),得出結論“偶然中永遠含有必然。即使沒有那個日本小兵的‘失蹤,即使沒有那一聲冷槍,即使沒有那幾次小沖突,那場戰爭仍然會爆發。”戰爭是殘酷的,戰爭也從另一個側面喚起了民族的自立精神,“全面抗戰的浴血實踐,使中國人民終于明白了:國與家原本便是緊密相連,民族危亡之際,沒有置身事外的看客。”——這是此篇散文的精彩之處。丘曉蘭的《涯系客家人》通過“蕉嶺”寫客家文化,即是地域里文化。一個人甚至一個族群的性格和生活環境息息相關。比如對中國梅嶺一帶的客家人來說,性格固執而保守,因為他們“只相信自己經驗的固執,容易安于較為舒適的現狀,謙遜、溫和、節儉,卻極講究禮節和顏面。”文章所寫的蕉嶺是作者的父親、祖父、曾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文字充滿了飽飽的親情,作者的70歲小姑的一舉一動都含著親情的流露。作者雖然寫自己的親人,依然不回避親人的缺點,他寫到祖父性格的急躁,“疼愛孩子、脾氣暴躁、剛直不阿、還要吃肉喝酒……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作者寫親情而能夠做到客觀地評價自己的親人,很難。
人生在世,有出生就有去世,這是自然現象。自然現象也是“科學態度”,陳峻峰的《姥姥的人本主義葬禮》,是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作者用倒敘法來敘述自己的姥姥,姥姥對死亡的態度很坦然,“這是一個關于死亡的合約,大氣,端莊,自然,坦蕩”,對生死坦然的不僅僅是作者的姥姥,他們的鄰居都是這樣的“就像我們在鄉村會慣常看到許多人在五十來歲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棺材打好了,有的就陳放在他睡覺的臥室里,仿佛時刻準備著。”作者寫姥姥的葬禮現場,沒有極度悲哀氛圍。作者一面回憶姥姥的葬禮,一邊對喪禮的“無文化”進行了批判,“不僅祭祀,諸多的公共的,私人的精神人文活動,都日益形式化,程式化,甚或功利化了。”吳曦的《白色妖塔的罪與罰》雖然沒有談生死,談的卻是和生死至關重要的事——有病。作者對于醫療器械很敏感,“在我看來,CT更像墓穴,機床緩緩把人送進去,讓我想起當年祖母被推進墓穴的情景”,作者還詳細地記敘了自己的父親住院后,在醫院所看、所聞,從另一個側面表達了健康生活的可貴。
尊重自然,讓大自然成為散文的主角
大自然和人的關系密切程度是不言而喻的,沒有大自然的豐富多彩,就沒有人類的自然審美。散文寫的是人類生活,大多數散文以人物為主角,竊以為還是不足的,因為人僅僅是自然物種的一個組成部分,自然中的動植物和自然景象均可以成為散文的主角。
張福艷的散文《人間醬滋味》是以生活中常見的食品作料——醬,敘述了醬的歷史。在作者的筆下,醬是有生命,會呼吸的,“醬缸吸收天地日月的精華,滋養其中的醬是動態的,每天都發生著變化,點點滴滴,微妙而神奇”。這篇散文把食品的佐料——醬和百姓的生活緊密連接在一起,表達了百姓生活的幸福滋味。文猛的散文《給牛多割些青草》主角是牛和草,配角才是作者的爹娘、四哥、村長和獸醫等,在文本里,作者敘述了自己一家和大黃牛的緣分,全家人精心喂養大黃牛,即使自己餓得面黃肌瘦,“我們喂養的大黃牛卻膘肥體壯,威風凜凜。”人對家畜疼愛,家畜也給人增光,動物和人就產生了感情。在文本里,人和牛的和諧,從一個側面體現了“天人合一”的古代哲學思想。有人養牛,有人殺牛,吳元成的《崛山下?洛河邊》寫到了殺牛,寫了屠夫殺牛前要念叨幾句,似乎和即將被殺的老牛做一個交流,“老黃牛似乎聽懂了,兩眼流出渾濁的淚水。”字里行間,有著對生命的憐憫。
古都洛陽是華夏的發祥地。作者小重山充滿感情地寫了《洛陽筆記》——這樣的文體應該屬于“筆記體”散文。作者寫出了五千歲的洛陽風情,“古城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仿佛都帶著歷史的印記”。因此作者寫了古代帝王的陪葬品,寫了中華第一古剎——白馬寺。“中國佛教的故事,都從白馬寺開始。”作者還寫了伊河,河流是常見的,文明古跡卻不多,伊河和洛河孕育出“伊洛文明”。小米的《雨潤無聲(六篇)》,大部分是以自然景物和動物為主角的,《雨潤無聲》寫了北方夏熱和南方的區別。《兩棵榕樹》談的是本來屬于南國的榕樹在北方生活的情景。《說狗》談的盡是狗了,也談到“人有人的尊嚴,狗也有狗的底線。”周仁忠的《大板古井》不是新疆的大阪城,而是揚州市區一口井的名字。大板井水冬暖夏涼,“水質、水味好過一般井水”,作者還詳細寫了多位喝過這井水的文化名人。
大自然是一所大學校,深入其中可以學習到很多。李梅的《短居》分為五章,寫的是進山暫時居住給心靈帶來的驚喜。在山地,樹木是主角,“一切都在樹的懷里。眼前是樹,枕后是樹,身外風動雨落,葉片搖響的,也是樹。”人在大自然中,會向大自然學習到很多東西,作者體悟到“一個人的高度是有限的,一個人寥寥的生命時日也是。有限是一種節制的幸福。”作者很注意通過觀察樹木的生長而對人的生命的感悟。必須具有一顆敬重大山和樹木的心,才能和大自然融合得貼切。從宏觀方面說,二十四節氣屬于大自然,也是人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中國特色。曹文生寫了《夏氣書》,表達了作者對節氣的熱愛;在作者的眼睛里,節氣是有文化的,比如立夏,“似乎屬于草木。草木背后,其實是人倫,是文化。”作者顯然是對農業耕作非常熟稔,比如寫“小滿”,作者的筆下的生活完全切合農村實際。在“小滿里,民間有吃野菜習俗。一口,就吃出了當年的味道。似乎現在的人,不相信小滿是苦的。”一下子把節氣的氛圍和土地的恩惠結合了起來。作者一方面崇拜節氣,一方面從自然節氣里提煉人的品格,如在《芒種》中敘述了這個節氣的倔強的個性,對于小暑而言,“南風,是小暑的性格,它不革命。”對于大暑而言,“大暑藏于天地,別是一番情趣:雨水急促,樹葉青綠。”這篇散文的藝術風格很散淡,古今趣事,生活況味,信手拈來。
同樣寫大自然,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關注點,也有自己的語言風格。妥清德的《風中撿拾的草葉與月光》也是以動植物為主角,但是語言就偏重于哲理,偏重于寫感覺而不是鋪陳生活現象。作者在《飛鳥不驚》談到“每一個事物都需要一個能安放自己的地方……我們漂泊的心靈又該安放在哪兒呢!”確實是一個嚴肅問題。《風說出了我們不知道的生活》主角是——風,作者筆下的風,是自己的性格甚至是品格的,“誰也管不了風。風從來不委屈自己,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作者在《一個人的朝圣》寫到了宗教,并不是詮釋教義,而是表達生活態度;寫旅行,貫穿了心靈的自由飄逸,“旅行,其實就是一場向內心的出走,你可以擁有自己的世界。”;作者是裕固族,但是他用漢語寫的散文具有氣定神閑的風格,可以帶領讀者抵達遠方。
細膩地關注自然景象
關于物象和心象,很多寫作者覺得生疏,雖然贊同寫作的時候應該做到“物我兩忘”,但對物象和心象如何在具體的語境相輔相成,依然會感到陌生。很多散文寫作者,在寫作中只強調“我”的在場,卻忽視了客觀事物的在場。要知道植物和動物都是有生命的,它們有“權利”在場展現自我。譚巖的《煙雨蒼茫》是以南方的雨為審美對象。人和雨交融,“雨水”在作者的眼睛里是有情感、有質感的,作者很用心地一絲一絲抽出對于雨的細致感覺。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雨的形態,不同形態的雨和農人的生活息息相關。雨水在作者的筆下像一幅幅水墨畫,這些畫面又連接著農民的日常生活。菡萏寫的《夢花街》是對上海處于黃浦區黃金腹地一條街道——夢花街,抒發了對這條具有濃濃上海味道街道的印象,把想象中的夢花街和眼前的夢花街進行對比,幾許傷感,幾多失落感在心頭縈繞。
顏色關乎視覺,不僅人對顏色具有審美感覺,植物對顏色也有自己的獨特好惡。王三寶的《三綠篇》寫的盡是綠色。作者懷著一顆熾熱的心寫了綠色的墻壁,綠色的樹蔭,綠色的果實……其實作者寫的綠,都是大家所司空見慣的,關鍵在于作者重新發現了它們獨特的美。就說綠墻,“因為這墻不是磚頭砌的,而是厚密的冬青樹長成的圍墻”,有了這道“墻”,墻兩邊的兩家人在兩邊種果樹,種菜,兩家人相互往來,十分和諧。這篇散文從字面,作者寫的是樹木,其實寫的是人和人之間的關心。其中《綠果》寫是的是作者老家的庭院葡萄和絲瓜生長和結果的快樂;其中《綠蔭》寫的是作者故鄉小鎮的街道兩邊曾經的綠蔭,“先前的街道,兩邊的香樟樹就像默默對視的情人”,可是因為多種原因,鄉下這條街道兩邊的香樟樹不在了,因此帶來了隱痛——這就是人生。人生在世,快樂可以承受,痛苦也必須承受。
民俗也是許多作者所關注的,民俗是廣義上的“自然景象”,人類感激自然,就會創造出民俗活動來抱以感恩。漆宇勤的《耍燈》寫的是鄉村的一項民間自發的、娛人娛己的民俗活動,“他們的動作甚至有時候并不連貫。但是,有勁,到位,是土地里刨食的莊稼人那種味兒”,很接地氣的。燈,本來是一種生活物象,但經過農民的熏陶,就成了快樂的象征,“耍燈更多的是表達內心的歡悅,是親友鄉鄰之間的游戲,圖個樂呵。”翟柏波的《洛河左岸》不是寫河流,而是岸邊的樹木,要知道這些樹木,是從山西前來此地謀生的先民種植的,作者通過對樹木的敘述,落筆生根的還是人的品格。
筆者已經連續兩年為《牡丹》寫散文綜評,逐漸對《牡丹》由淺入深地更加熟悉。2017年第十期有《牡丹》“六十年回憶專輯”,十位作者以紀實的筆調回憶了自己所經歷的和所知道的《牡丹》,筆者注意到有來自基層的作者,因為與《牡丹》結識而改變了命運……六十年光陰彈指一揮間,筆者通過閱讀這些回憶文字,對《牡丹》六十年走過的里程更加熟悉,相信《牡丹》會乘著黨的十九大東風,堅持既定的辦刊方向,不忘初心,勇于擔當,把《牡丹》辦得好上加好,花開不老。
責任編輯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