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泉

□ 張中杰

韓家坑村山青水秀，民風淳厚，是個兩千多歲的古村，距離河南澠池縣城百里。

村雖一馬平川，吃水卻不便。近千口人的村，祖祖輩輩，都到村東四十五度坡下“喊泉”挑水吃。

“喊泉”名副其實，它藏于秀木蔥蘢的兩谷之間，非喊不流。每日清早，東方剛露魚肚白，一二十個青壯后生排隊挑著鐵皮水桶，跟在五十開外的韓爺身后，前往千米之外的喊泉。行至泉邊，韓爺先在兩谷前對山林行跪拜之禮，然后吸一口氣，閉目念念有詞。五分鐘后，韓爺圍一米見方的泉水坑繞行一圈，邊繞邊以手搭喇叭形：“喲嗬嗬！”

那洪鐘般響亮的聲音，瞬間傳遍四野，在群山林濤之上回蕩。

“盤古那個開天辟地哎，混沌洪荒云無彩。俺求蒼龍抬抬首，泣血喊出清泉來！”

鏗鏘激昂，如吟似唱，韓爺“喊”泉，有一種秦腔的悲壯儀式感。但見兩谷之間，一股細流潺潺而下，蜿蜒向泉坑而來。眾人拿起水舀依序開心取水。

生活節奏的改變始自韓爺的兩個兒子發現在自家地下，竟然埋著一座金礦。

接下來的日子，兄弟兩個忙得腳不沾地，找人勘探做預算、

辦手續……他們在籌備著開礦賺

大錢。

那時候相關法律法令尚未規范，私下開礦讓韓家兄弟在短短的時間里暴富，搖身一變，變成有錢人。他們倒也知恩圖報，也算是對老爹韓爺的一份孝心——他們在村正中挖了一口百米深井，建起大水塔，為家家戶戶免費通上了自來水。

村民皆大歡喜。韓爺卻不領情，他依舊每天去喊泉挑水吃。

“喲嗬嗬……”韓爺的聲音卻再無往日的雄渾嘹亮。他的嗓子，像受了傷，一天比一天嘶啞。直到某一天，任憑韓爺喊啞了嗓子，喊泉也不出水了。

此后，怪事一樁接一樁：山上的棗樹、梧桐、槐樹開始一片一片枯萎。村民中有惡心嘔吐的，有腹痛血便的，也有陸續低血壓

休克的……

整個韓家坑村，開始人心惶惶。

事情很快驚動了縣里，縣里上報市里，市里上報省里，省里防疫專家緊急馳援，連夜調查。真相很快大白：重金屬超標，罪魁禍首就是韓家兄弟私開的金礦。

一紙文書責令韓家兩兄弟停止開采，立即將礦關停，把礦坑用裝載機填平恢復耕田，把開礦掙的錢捐出來為村民看病。

韓爺又開始尋思，把喊泉的水再“喊”出來，把韓家坑村的青山綠水還回來……

“盤古那個開天辟地哎，混沌洪荒云無彩。俺求蒼龍抬抬首，泣血喊出清泉來！”激越的吶喊聲中，沉睡了數月的喊泉終于醒了，那股清亮的泉水又從兩谷之間嘩嘩而出。一天天過去，那些枯萎的樹木，又日漸泛青了，枝葉舒展開來，漫山遍野又變得郁郁蔥蔥。

每天一早，韓爺渾厚的嗓音吶喊在山谷飄蕩，響遏行云。與以往不同的是，尾聲加上了眾后生“喲嗬嗬”的合聲，一詠三嘆，煞是壯觀。澠池縣文化部門還專程拍了影像資料，成功申報“喊泉”儀式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喊泉的水又清又甜又旺，汩汩不絕，十里八鄉的鄉親們挑水隊伍越來越長了。

再后來，由于泉水量大，“喊泉”上了自動罐裝生產線，成為暢銷的礦泉水品牌。

專家也為“喊泉”解了“密”。原來，韓家坑村東地下地質構造為沙質，山谷地勢低，韓爺近乎虔誠的喊嗓抑揚頓挫，非常獨特，在山谷間回音達到一定分貝會形成壓力，持續沖擊形成共振產生壓力，潛壓的“龍眼”就會被“喊”醒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