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先兵
“核心意識”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為貫徹落實“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和實現“兩個一百年”目標,針對管黨治黨寬松軟和黨的領導被忽視、淡化、削弱的狀況而提出的一個新的黨建專有名詞。從正式提出和后來使用的語境看,“核心意識”有一體兩面的內容:一是服從領導核心的集中統一領導,一是維護領導核心的集中統一領導。這兩方面內容要具體落實到三個層次:全黨是全國核心、黨中央是全黨核心、黨的領導人是黨中央核心。“核心意識”的“種子”實際上在中國共產黨籌備建黨時就已播下。“種子自身還不是樹,但已經包含了樹的全部色相。”*[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年,第12頁。就是說,作為“種子”狀態的“核心意識”,包含豐富的內容和多樣的發展可能性,但究竟怎樣發展、凸顯什么發展向度,是由建黨后的革命實踐決定的。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作為社會意識的“核心意識”,是依賴和反作用著作為社會存在的領導核心,并隨其一起曲折發展的。但由于其時還未正式提出“核心意識”這一概念,為表述方便,下面依照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領導核心的三大發展階段,來分析和折射“核心意識”的歷史進路。
中國共產黨建黨之時,就是其建樹領導核心和培育“核心意識”之始。這是因為建黨不能沒有核心人物,黨的運作不能沒有領導者和中樞機構。思想是行動的先導,“核心意識”必定發軔于建黨之時,爾后隨著形勢發展和實踐需要而交替凸顯不同的發展向度*某些內容成為凸顯的發展向度,并不表明別的內容不發展,但后者為前者所遮蔽,要有合適環境才能成為新凸顯的發展向度。同理,后者成了凸顯的發展向度,也不意味著前者湮滅了,它們會在后者的統攝下繼續發展。(參見彭先兵、覃正愛:《“現實的人”及其發展向度》,《江漢論壇》2017年第9期,第58頁。)。黨史有“南陳北李,相約建黨”之說,是指陳獨秀和李大釗是發起建黨的核心人物。中共一大正式建黨時推選了總書記,成立了中央局。但這時的領導中樞形式上存在是一回事,事實上是否“權威”“穩定”“成熟”“有能力”是另一回事*十三屆四中全會前后,鄧小平提出“三代領導核心”的重要論斷,并多次提及領導核心的標準,其中,“權威”“穩定”“成熟”和“能力”是主要標準。(參見《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10、319、298頁。)。一般來說,這兩方面應該實現統一,否則后者會成為社會實踐的優先需要,革命戰爭年代尤其如此。當然,這個問題在當時還未突顯,因為建黨時的總書記和中央局被認為是合適的,特別是總書記陳獨秀是黨內的眾望所歸者,更是共產國際看中的重量級人物。至于此后有無問題、有多大問題,還需革命實踐來檢驗。
事實上,作為一個剛誕生、只有很少黨員且受共產國際直接領導和資助的革命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和中央領導機構的產生,因共產國際的包辦代替而相對簡單,例如陳獨秀、瞿秋白、向忠發、李立三和王明(博古)的任免都是由共產國際決定的。這反映了黨尚處幼年階段而缺乏獨立自主的能力*陳獨秀和李立三等曾發出要求獨立自主的聲音,但因為黨尚處幼年時期,在革命方針、戰略部署、干部培養、日常經費甚至營救被捕的革命者(包括陳獨秀本人)等方面,離開了共產國際的直接幫助和財力資助便無以為繼。后來,毛澤東等領導的農村革命根據地,較少依賴共產國際的幫助和資助,因而能較好地進行獨立自主的探索。。當時凸顯或強調的是黨的階級基礎和奪權目標等全黨“何以安身立命”的大問題,即重點圍繞全黨能否代表和領導自己所屬階級去奪得全國領導核心的問題做文章。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政黨理論的指導下,中國共產黨優先發展了無產階級先鋒隊和無產階級領導權的思想。前者表明全黨要成為全國工人階級的領導核心,后者表明全黨要成為全國人民的領導核心。
顯然,中國共產黨能否成為全國領導核心,首先取決于能否成為無產階級先鋒隊,進而取決于能否掌握民主革命領導權。而二者能否實現,要求全黨特別是黨的領袖和黨中央要先具備這方面的思想意識。從黨史看,早在1920年11月為建黨起草的《中國共產黨宣言》就有這種先聲:“組織一個革命的無產階級的政黨——共產黨”,“如一九一七年俄國共產黨所做的一樣”*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共產主義小組(上)》,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第50頁。。1921年,中共一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規定,本黨定名為中國共產黨,性質是無產階級政黨。翌年6月,首次向全社會公開發布的《中國共產黨對于時局的主張》宣稱:“中國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鋒軍,為無產階級奮斗,和為無產階級革命的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97頁。同期,總書記陳獨秀撰文指出:“實行無產階級革命與專政,無產階級非有強大的組織力和戰斗力不可,要造成這樣強大的組織力和戰斗力,都非有一個強大的共產黨做無產階級的先鋒隊與指導者不可。”*《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冊,北京:三聯書店,1984年,第199頁。顯然,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無產階級先鋒隊,不能停留在本黨的綱領和宣言,而必須在工人運動中表現出來,進而率領本階級在即將興起的大革命中居于領導核心地位。所以,中共二大進一步提出,無產階級不但“應該集合在無產階級的政黨——共產黨旗幟下”*《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前揭書,第139頁。,還應成為中國的“革命領袖軍”*《“二大”和“三大”——中國共產黨第二、三次代表大會資料選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104頁。。值得注意的是,二大通過的《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有個附件是《第三國際的加入條件》,它的譯文首次使用了“核心”一詞——“應以堅忍的工作在其中組織一些共產黨的核心”*《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前揭書,第144頁。。加入第三國際后,中國共產黨有了外力支持,獲得更大發展。
然而,由“最強有力的領導支部”聯共(布)所控制的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的支持并不限于中國共產黨。十月革命后,為擺脫內外交困的局面,特別是為免受東西夾擊,蘇俄政府迫切希望與北洋軍閥控制的中華民國盡快建立外交關系,又暗中支持中國的地方實力派、革命黨,以削弱北洋軍閥政府的力量或通過革命建立一個親蘇俄的政府。但當時的中華民國是協約國成員,追隨西方列強對蘇俄采取強硬態度,孫中山的革命黨也一貫仰望西方,所以蘇俄政府的愿望難以如意。后來,孫中山因陳炯明叛亂陷入革命絕境,轉而主動順應十月革命后的無產階級革命潮流。蘇俄便開始大力支持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并欲將其改造為聯共(布)式的政黨。孫中山完成改組國民黨的準備工作后,于1923年元旦發表《中國國民黨宣言》,強調革命要依靠民眾。于是,共產國際指令中國共產黨以黨內合作形式同中國國民黨合作,因為它“沒有看到中國共產黨的強大力量,沒有視之為領導力量,只看到中共暫時弱小的一面,甚至把共產黨置于國民黨的追隨者的地位”*趙萬江:《從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的關系看無產階級政黨的獨立自主》,《馬克思主義研究》2001年第4期,第25頁。。同年6月召開的中共三大接受了該指令。這樣,在此后興起的國民革命中,中國共產黨形式上不掌握革命領導權。盡管如此,一些早期中共領導人在實際斗爭中還是看到了事實上掌握革命領導權、成為政治核心的可能性,即“從全國革命運動的實質看來,本黨確成了一個政治核心”,“在許多方面,本黨確已漸漸的站在領導地位”*《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3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78頁。。為反對“一切工作歸國民黨”的錯誤主張,瞿秋白率先指出,“中國的真革命,乃獨有勞動階級方能擔負此等偉大使命”,“無產階級在社會關系之中自然處于革命領袖的地位,即使資產階級的革命亦非勞動階級為之指導,不能成就”*《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2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第7頁。。稍后,毛澤東也強調“工業無產階級是我們革命的領導力量”*《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頁。。但是,因為“共產國際和陳獨秀的右傾錯誤”*《胡錦濤總書記在紀念任弼時同志誕辰一百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光明日報》2004年5月1日第1版。,特別是政治上對國民黨二大、軍事上對中山艦事件、黨務上對整理黨務案的三次大讓步,嚴重削弱了無產階級領導權,終致中國共產黨在大革命中不但沒能競爭到革命領導權,反而遭到蔣介石國民黨的殘酷屠殺和瘋狂鎮壓。對此,毛澤東總結道:“一九二六年到一九二七年的革命,因為無產階級沒有堅決地執行自己的領導權,被買辦豪紳階級奪取了領導。”*《毛澤東選集》第1卷,前揭書,第48頁。
大革命失敗證明了總書記陳獨秀及中央局事實上不堪為領導核心,只是形式上的領導核心。“八七會議”撤了陳獨秀的職,作出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此后,中國共產黨走上主要通過武裝斗爭與國民黨爭奪全國政治核心的道路。紅色革命根據地很快在全國呈星火燎原之勢,特別是毛澤東等堅持從實際出發領導土地革命,使中央蘇區一度取得很大勝利。然而,在遵義會議前,由于共產國際和斯大林的錯誤領導、直接操控,中共領導人走馬燈似地換,但都無法擺脫城市中心論的窠臼,無一例外地重復犯“左”傾錯誤。在將馬克思主義教條化、蘇聯經驗絕對化、共產國際指示神圣化的大背景中,“核心意識”不但沒能正常發展,反而出現背離民主集中制的獨斷專行作風。第五次反圍剿后期成立的“三人團”,更是置中央政治局和中革軍委于不顧,大權獨攬,民主集中制被破壞殆盡,最后導致革命力量在白區損失百分之百,在蘇區損失百分之九十,不得不進行長征。后來,鄧小平對遵義會議前這段歷史的總體判斷是“從陳獨秀、瞿秋白、向忠發、李立三到王明,都沒有形成過有能力的中央”,“都沒有形成有力的核心的領導”*《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0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16頁。需要說明的是,這個總體判斷并不否定此階段就如何建設黨的領導體制和實現集中統一領導等問題做過探索,且還有些局部亮點。譬如,一大建黨時建立了中央領導機構,在“黨綱”中強調“地方委員會的財務、活動和政策,應受中央執行委員會的監督”*《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4頁。;二大通過的第一個黨章對黨的組織和紀律等問題作了規定,其中還有能典型體現“核心意識”的“兩個服從”,即“全國大會及中央執行委員會之議決,本黨黨員皆須絕對服從之;本黨一切會議均取決多數,少數絕對服從多數”;三大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組織法》,強調了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最高指導機關的地位;五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在“黨的建設”部分首次寫入民主集中制,并單列一章規定“黨的中央機關”;1928年1月,《中央通告第三十二號》強調“集體指導為黨的建設一個最嚴重的問題”,但并非說“黨不要有首領,不要有中心,如果是這樣的認識,就是無政府主義者”*《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北京: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80頁。;六大將民主集中制原則正式寫入黨章,強調下級組織必須承認和執行上級組織的決議*盛繼紅:《中國共產黨黨章匯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39頁。。在此期間,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作了富有實事求是、獨立自主意義的探索。他們堅持從中國實際出發,探索建設“階級的先鋒隊組織——共產黨”*《毛澤東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4頁。;“堅持嚴格的民主集中制,既反對不正當地限制民主,也反對不正當地限制集中”*《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85頁。;堅持反對極端民主化,強調“在組織上,厲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毛澤東選集》第1卷,前揭書,第89頁。;將“支部建在連上”,確立了黨領導軍隊的原則。但是,上述亮點性探索,都因受到共產國際的直接領導和絕對控制,而無法促成有能力的中央、有力的核心的領導。
面對長期缺乏黨內領導核心而屢遭慘痛失敗的殘酷現實,中國共產黨被倒逼著迅速成熟,通過遵義會議優先選擇了事實上的領導核心。這次會議“號召全黨同志像一個人一樣團結在中央的周圍,為黨中央的總路線奮斗到底”*《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2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6頁。。這是“核心意識”的發展進入新階段的總號令。從此,黨內領導核心的建設成了顯性問題,即由過去那種聽憑他人的狀態轉變為自覺自主的狀態。其實,若非共產國際包辦代替,黨內領導核心的建設早就成為理所當然的頭等大事。這是因為中國共產黨要成為全國領導核心,不能不先有名副其實的黨內領導核心,否則就不可能整合全黨力量,更不可能贏得全國政權。
首先,從政黨發展的實踐邏輯看,任何政黨的領導中樞要成熟起來都離不開獨立自主。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核心能否建成的首要問題亦是如此。遵義會議前,黨內長期不能形成名副其實的領導核心,關鍵原因在于共產國際和斯大林乃至列寧的一手操辦。無論黨的領導人、路線方針等重大問題,還是工作方案、經費預算、籌備會議等一般事務,都由共產國際直接領導著籌劃和確定,中國共產黨少有決定權,“只有貫徹共產國際所制定的路線和政策的義務”*郭德宏:《共產國際、蘇聯與中國革命關系研究述評》,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6年,第2頁。。大革命時,聯共(布)和共產國際“把共產黨人看作是私生子”*《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3卷,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137頁。,中國國民黨稱“中國共產黨為俄國之子”*《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2卷,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579頁。,時人認為“廣州其實是中國的小莫斯科,到過那里的同志都證實了這一點。在那里發號施令的首先是共產國際的同志”*《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3卷,前揭書,第60頁。。這說明幼年的中國共產黨得到了共產國際和蘇聯的直接領導、大力幫助和諸多庇護,但也因此而飽受錯誤領導、越俎代庖和無辜犧牲之苦。為此,陳獨秀曾抗議道,“中國問題要由中國人自己來解決”,“中國革命應該由中國人自己來領導”*王樹棣等編:《陳獨秀評論選編(下)》,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15頁。。可是,幼年的中國共產黨無法做到這一點。陳獨秀之后的瞿秋白、向忠發、李立三和王明,更是被斯大林和共產國際變本加厲地操控,因而更缺少獨立自主的空間和能力。尤其是數月內由一名普通黨員上升為中共領導人的王明,“是共產國際強行扶植上臺的教條宗派主義者,是共產國際和斯大林在組織上粗暴干涉中國共產黨內部事務的產物”*趙萬江:《從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的關系看無產階級政黨的獨立自主》,《馬克思主義研究》2001年第4期,第27頁。。這樣的人怎能獨立自主?他只能“百分之百地忠于共產國際路線和布爾什維克”。紅軍反圍剿和長征前期的毀滅性失敗,徹底證明由共產國際確定中共領導人的做法是不切實際、不妥當的。最令人發指的是,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由共產國際扶植上臺但又不諳國情的王明在國外遙控,由王明指定但又沒有領導能力的博古在國內操盤,由博古指派但又非本國人的劣等軍官李德掌軍,這種不能體現半點獨立自主的高層權力架構簡直近乎玩笑,失敗當然在所難免。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遵義會議上,中國共產黨第一次獨立自主地解決了軍事路線問題,換掉了不合格的中央領導人,選擇了一貫敢于、善于獨立自主的毛澤東為事實的黨內領導核心*獨立自主已成為黨內多數高級領導人的共識,而聯系共產國際的電臺被打壞也為獨立自主提供了客觀條件。,中國革命從此不斷走向更大勝利。因此,遵義會議成為“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的歷史轉折點。此后,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主要依靠獨立自主解決了黨內外各種復雜問題,建成了鞏固的黨內領導核心。僅從大的問題看,黨內先后解決了長征后期張國燾另立“中央”的分裂主義、抗戰初期王明對抗中央的分裂主義、放棄統一戰線領導權的右傾主義、黨內長期存在的種種宗派主義和山頭主義等。黨外則復雜得多,當時蘇聯為避免東西兩線作戰,希望中國拖住日本,極看重國民黨的力量,通過共產國際一味要求共產黨向國民黨妥協,但是中共中央只吸取正確主張,抵制住不符實際之處,從而既堅持了統一戰線的獨立自主原則,又與國民黨、共產國際始終保持聯系與合作。這“一方面是在保持自己已取得的陣地……另一方面,這就是為了發展陣地”*《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94頁。。在此期間,雖然毛澤東更多是在軍隊發展和軍事戰略方面使用獨立自主的話語,但實際上這是以領導核心能獨立自主為前提的,只是為了妥善處理與共產國際的關系和維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在話語上低調而已。當然,黨的領導核心建設與其他方面的工作是有機聯系在一起的,其他方面獨立自主的理論與實踐,體現著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的獨立自主的思想和主張。
其次,從政黨發展的制度邏輯看,任何政黨的存在都得以一定制度為支撐和保障,其發展變化也得通過制度來確認,因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核心能否建成必然離不開相關的制度建設。“一個國家外部的崛起,實際上是它內部力量的一個外延。內部制度還沒有健全的情況下,很難成為一個大國,即使成為一個大國,也不是持續的。”*鄭永年:《中國改革三步走》,北京:東方出版社,2012年,第187頁。同理,雖然中共中央落腳陜北后有了較穩定的局部執政條件,但要在全國范圍內崛起,真正成為無產階級先鋒隊和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就必須將黨的制度建設特別是黨內領導核心的制度建設視為重中之重。否則,黨的高層會因制度不健全而陷入混亂,造成內耗,甚至葬送黨的革命事業。事實上,王明回國后能在黨內攪起風浪,就與黨的領導體制不完善特別是黨的領導人在制度和事實上分離有關。遵義會議后,制度上張聞天是黨的最高負責人,而戰爭是長征中壓倒一切的問題,所以“三人軍事領導小組”的核心人物毛澤東,事實上也是黨的核心人物。這種應變之舉雖說是明智的,但也使黨中央的情況變得有點微妙,因為中國人有講究名正言順的傳統。而王明挾國際而令中共,使這種狀況變得更加復雜,因為古老的中國也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傳統。顯然,這兩個傳統都不利于毛澤東,所以建設事實與制度一致的領導核心,成為當時黨的建設的焦點,黨內和國際為之矚目。在王明未歸國前,中國共產黨已開始有意識地重點宣傳毛澤東。1937年,“十二月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將毛澤東列名第一位,并制定了《政治局工作規則和紀律草案》和《書記處工作規則和紀律草案》,初步顯示了領導核心要在事實和制度上實現統一的大趨勢。然而,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仍“是孤立的”*《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81頁。,因為遵義會議解決了迫切的軍事路線問題,但思想路線和組織問題以及相應的制度一直未理順,中央領導層的構成基本是長征前的狀況,以致“教條主義宗派”在王明歸國后舉行的這次政治局會議上仍能形成氣候*王明在共產國際擔任系列職務,一些會議上與斯大林等同臺就座。他通過發電遙控中國共產黨,養成了妄自尊大的野心,加上他回國前受到斯大林和季米特洛夫接見,所以回國后敢于挑戰毛澤東的領導核心地位。,阻滯毛澤東成為制度上的領導核心。此后,王明更是或明或暗地對抗毛澤東,以致一度出現了“兩個中央”,數月內中央領導機構頗為混亂*王明對抗中央的事實主要有:在主持長江局(中共中央代表團)期間,將長江局凌駕在中央書記處之上,違背中央的抗戰方針,多次擅自以中央名義對外發表宣言、提議,公開主張所謂的“統一指揮”;在1938年2月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響應蔣介石“一個軍隊”“統一軍令”的要求,提出應服從國民黨的統一領導;后來還拒讓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在武漢的《新華日報》刊登。。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38年六屆六中全會。在全會召開前的政治局會上,剛從莫斯科回國的王稼祥傳達了共產國際的指示:“在領導機關中要在毛澤東為首的領導下解決,領導機關中要有親密團結的空氣。”*《王稼祥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41頁。這才讓王明失去了一貫倚為靠山的東西,為建設事實和制度合一的領導核心起了推進作用*建國后毛澤東曾說,黨史上有兩次關鍵會議,一是1935年遵義會議,一是1938年六中全會。后者也決定了中國的命運,“如果沒有共產國際的指示,六中全會還是很難解決問題的”。。隨后舉行的全會批評了王明、張國燾等人的分裂主義,同時著力進行領導核心的制度建設。毛澤東在會上提議“在六中全會通過一個中央工作規則”*《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前揭書,第90頁。。他還首次使用了“黨內法規”這一概念,即“須制定一種較詳細的黨內法規,以統一各級領導機關的行動”*《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528頁。。劉少奇也建議“黨內要制定一種黨規”,“在組織上、黨規上保證黨的團結,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劉少奇傳(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309頁。。他在作關于黨規黨法的報告時,強調“要保證黨的團結與統一,除政治上思想上之統一外,條文亦應規定法律上非團結不可”*《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5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749—750頁。。隨后,全會通過了一系列黨內法規,基本理順了黨的領導體制。特別是《關于中央委員會工作規則與紀律的決定》確立了“全國代表大會——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書記處”的高層權力架構,使得書記處的核心地位初步樹立起來,規定“各中央局、中央分局須完全執行中央委員會、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的決議和指令,并不得有任何違反中央委員會、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的文字與行動”*同上,第770頁。,強調各委員不得發表和做出同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決定相違背的意見和行為;各委員未經委任不得以中央委員會、政治局的名義發表言論文件;各書記以書記處名義發表訓令、電文、文件,須得半數以上書記同意;中央派出之中央局(分局)除地方事件自行決定發表宣言文件,其他均須遵循《決定》之一切要求。而《關于各級黨部工作規則與紀律的決定》將二大提出的“兩個服從”發展為“四個服從”,強調“全黨服從中央,黨的一切工作由中央集中領導,是黨在組織上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原則,各級黨的委員會的委員必須無條件的執行”*《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769頁。。毛澤東在大會上強調:“誰破壞了這些紀律,誰就破壞了黨的統一。”*《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528頁。他還特別申明,“四個服從”是四項最重要的紀律。此后,為加強集中統一領導和增強中央的領導效能,1943年3月,中央政治局會議研究了中央機構的問題,重新決定書記處“由毛澤東、劉少奇、任弼時三同志組成之,毛澤東同志為主席”,“會議中所討論的問題,主席有最后決定權”*《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前揭書,第431頁。。這就從體制上基本確立了毛澤東的領導核心地位。1945年4月,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為建成黨內領導核心進一步奠定了黨內法規基礎。接著舉行的中共七大,以黨的根本大法形式即新通過的《黨章》確立了毛澤東思想為全黨的指導思想,確認了六屆六中全會規定的中央領導體制,規定了書記處在黨中央決策中的核心地位。毛澤東被選舉為中央委員會主席、中央政治局主席和中央書記處主席。劉少奇在大會上正式宣布,“我們的黨,已經是一個有了自己偉大領袖的黨”,“這個領袖,就是我們黨和現代中國革命的組織者與領導者——毛澤東同志”*《劉少奇論黨的建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第402頁。。至此,事實與制度統一的黨內領導核心完全建成。
最后,從政黨發展的理論邏輯看,任何政黨均有一定思想理論為指導,且其理論有自身內在的發展邏輯,因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核心能否建成,還得看黨的理論創新特別是領導核心方面的理論創新。事實上,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既注重創新領導核心的理論為建設領導核心提供指南,又注重微觀闡明建設領導核心的道理和方法。無論獨立自主地建設黨內領導核心,還是加強黨內領導核心的制度化建設,都得以相應的理論為先導。
先看微觀說理方面。毛澤東既注重從反面剖析分裂主義、宗派主義和山頭主義等的危害,批評鬧獨立性和自由主義的偏向,更注重從正面說明“建立領導核心,反對’一國三公’”的道理*《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69頁。。他明確指出,中國共產黨內部的團結,是團結全國人民爭取抗日勝利和建設新中國的最基本的條件;只要我們能團結,“就能在全國人民中形成一個堅強的核心,爭取抗日的勝利和建設一個新中國”*《毛澤東選集》第3卷,前揭書,第535頁。。他形象地分析說:“一個桃子剖開來有幾個核心嗎?不,只有一個核心……要形成領導核心,我們黨要有領導核心。”*毛澤東:《黨的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年11月21日),參見《毛澤東思想萬歲》1968年武漢版,第267—273頁。他還專門撰寫了《關于領導方法的若干問題》一文,強調重視“斯大林論黨的布爾什維克化的十二個條件的第九條中所說建立領導核心問題”;批評“許多同志,不注重和不善于團結積極分子組成領導核心,不注重和不善于使這種領導核心同廣大群眾密切地結合起來”*《毛澤東選集》第3卷,前揭書,第898-901頁。;明確要求“每一單位的整風,必須在整風過程中形成一個以該單位的首要負責人為核心的少數積極分子的領導骨干……領導者必須善于團結少數積極分子作為領導的骨干,并憑借這批骨干去提高中間分子,爭取落后分子”*《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0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31頁。。中共中央則發文指示,“建立領導會議的黨核心,三至五個人就可以,或由支干會擔任,或另行組成,保證黨的領導”*《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26頁。,“以最可靠的一個行政首長為中心,圍繞著他組織幾個人的小核心,再圍繞著小核心組織十幾人乃至幾十人的中核心,大核心”*《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0冊,前揭書,第533頁。。循此方法和進路,1943年3月,黨中央推選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主席,初步組成黨內最大的核心;1945年中共七大,完全建成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
再看宏觀思想方面,最突出的是與時俱進地提出了“兩個先鋒隊”來引領黨內領導核心建設。根據國際國內形勢的巨大變化,1935年12月瓦窯堡會議提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無產階級的先鋒隊,又是全民族的先鋒隊*《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0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620頁。。不難看出,“兩個先鋒隊”是對大革命時期提出的無產階級先鋒隊和無產階級領導權的整合與創新,溝通了建設黨內領導核心和競爭國內領導核心兩個問題。前者以“兩個先鋒隊”為目標,后者以“兩個先鋒隊”為前提。反思歷史,幼年的中國共產黨提出了無產階級先鋒隊思想,強調本黨是中國無產階級先鋒隊,“應站在完全獨立的立場上,只維護無產階級的利益,不同其他黨派建立任何相互關系”*《周恩來選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78- 179頁。,對其他階級及其政黨“應采取獨立、攻擊、排他的態度”*《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1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79頁。。這種高揚無產階級政黨獨立性的做法,忽視了與小資產階級、資產階級及其政黨的聯絡聯合,明顯打上俄國布爾什維克黨社會主義革命綱領的烙印。須知,與沙俄歷來為帝國主義國家、十月革命前俄國已是資本主義國家、無產階級是革命主力軍等國情不同,中國是個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無產階級隊伍弱小,農民是革命主力軍,而且正面臨著日本帝國主義的瘋狂蠶食。這個階段“最重要的特點就是資本主義前的關系還占統治地位,因此,還談不到純粹的無產階級運動”*《列寧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7頁。。中國無產階級既要“同專制君主制的殘余、地主、非工業資產者和小資產者作斗爭”*《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80頁。,又要與外來的侵略者作斗爭。1935年的“華北事變”完全暴露了日本要滅亡中國的狼子野心,“結束內戰,一致抗日”成為全國人民的共識。只有能擔起“抗日救亡”歷史重任的政黨,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先鋒隊,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領導權。這就是說,成為中華民族的先鋒隊與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是一致的。這種國情和時代特征決定了中國工人階級同其他人民群眾在民族利益上是一致的,因而中國共產黨在瓦窯堡會議適時地提出了“兩個先鋒隊”。毛澤東明確指出:“我們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同時又是最徹底的民族解放的先鋒隊。”*《毛澤東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2頁。他高屋建瓴地分析道,“在一個四億五千萬人的中國里面,進行歷史上空前的大革命,如果領導者是一個狹隘的小團體是不行的”,“我們黨的組織要向全國發展”*《毛澤東選集》第1卷,前揭書,第277頁。,“建設一個全國范圍的、廣大群眾性的、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完全鞏固的布爾什維克化的中國共產黨”*《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602頁。。毛澤東把黨的建設稱為“偉大的工程”。中共中央正式提出,要將黨建成“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完全鞏固的布爾塞維克的黨,要求全黨黨員和黨的各個組成部分都在統一意志、統一行動和統一紀律下面,團結起來,成為有組織的整體”*《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8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7443頁。。總之,將“一個先鋒隊”發展為“兩個先鋒隊”,標志著中國共產黨根本擺脫了此前照搬蘇聯的做法,實現了對領導核心理論的重大創新,為建設黨內領導核心提供了符合中國國情和時代特征的指引和目標,而且“兩個先鋒隊”本身就是中國共產黨獨立自主思考中國問題和建設黨內領導核心的集中表現。
建成事實和制度合一的黨內領導核心后,中國共產黨再度將競爭全國領導核心的問題作為“核心意識”發展的顯性向度。黨的七大以后,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整合全黨的力量開始顯性地向黨外大發展,要在全國范圍內兌現“兩個先鋒隊”的諾言。這種顯性大發展之前有個隱性延伸的過程。此前,為促成、維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共中央貫徹了“韜光養晦、徐圖將來”的策略。抗戰初期,毛澤東指出,“盧溝橋事變發生之后,全中國就在民族領袖與最高統帥蔣委員長的統一領導之下”*《中共中央文件選編》第11冊,前揭書,第560頁。,要公開擁戴蔣介石國民黨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的領導地位,但反對一切經過統一戰線,以利于發展“我們的力量”*中共中央在陜北站穩腳后,把抓槍桿子作為重中之重,到1938年六屆六中全會時,武裝力量由長征結束時的幾千人發展到20余萬人,并開始向華北及江南發展。。在戰勝王明右傾主義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重申要公開承認國民黨在抗日戰爭的進行與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組成中處于領導和基干的地位*毛澤東:《論新階段》 ,《解放》第57期,1938年11月6日。,而對中國共產黨的地位只作含蓄的說明,即“必須保持加入統一戰線中的任何黨派在思想上政治上與組織上的獨立性”*《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524頁。,“共產黨員應在各方面起其先鋒的與模范的作用”*同上,第521頁。。隨著黨內領導核心制度化建設的推進、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逐步建立和革命根據地的迅猛發展*到1940年初,共產黨軍隊人數已翻番,達50萬余,根據地擴大到整個華北敵后。而國民黨在抗日戰場上節節敗退,損失慘重。國共力量對比的差距迅速縮小。,1940年1月9日,毛澤東公開演講《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時自信地說,事情非常明白,誰能領導人民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誰就是人民的救星。中國資產階級若不能盡此責任,則它不得不落在無產階級的肩上,由“無產階級領導或參加領導”*《中國文化》第1期,1940年2月15日。(在后來的文本中,“或參加領導”的字樣被刪去。)。此后,中國共產黨堅決反擊國民黨的反共言行,在成功打退1941年春國民黨的第二次反共高潮后,造成“國民黨地位的降低和共產黨地位的提高,形成了國共力量對比發生某種變化的關鍵”*《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778頁。。到中共召開七大時,國共雙方力量又明顯地此消彼長*因抗戰后期國民黨軍隊繼續潰敗,到1945年中共七大時,國民黨軍隊減至150萬,而共產黨有121萬黨員、91萬正規軍、220萬民兵和近1億人口的解放區。,因而毛澤東在大會上自信地指出,別人說天下是我們的,“這個報告中我們沒有說這樣的話,但有這股神氣,我們要準備迎接勝利”*《毛澤東文集》第3卷,前揭書,第274頁。。這意味中國共產黨要在全國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了。
1945年8月26日,毛澤東公開走出去,參加重慶談判,就是黨內領導核心整合全黨力量顯性外延的重要標志。另一個重要標志是中共中央整合全黨、全軍的力量挺進東北。在東北立穩腳后,人民解放戰爭便在全國展開。經過一年半的戰爭,殲滅國民黨軍隊169萬,解放軍發展到200余萬,從而根本扭轉了敵強我弱的態勢。隨著“二十年來沒有解決的力量對比的優勢問題,今天解決了”*《毛澤東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33頁。,毛澤東在1947年“十二月會議”明確提出了推翻蔣介石反動統治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等方面的綱領。中國共產黨徹底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成為全國領導核心已指日可待。翌年4月,毛澤東完整提出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總路線,明確強調新民主主義革命“只能是和必須是無產階級領導的”*同上,第1313頁。。循此總路線,中國共產黨很快推翻了蔣介石國民黨的統治,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成為全國的政治核心。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全黨獲得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原因無疑是多方面的,但關鍵在于毛澤東所說的“統一戰線,武裝斗爭,黨的建設,是中國共產黨在中國革命中戰勝敵人的三個法寶”*《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606頁。。“黨的組織,則是掌握統一戰線和武裝斗爭這兩個武器以實行對敵沖鋒陷陣的英勇戰士”*《毛澤東選集》第2卷,前揭書,第613頁。,所以人民解放戰爭順利發展并很快取得勝利的根本原因仍在于黨的建設,即一面繼續鞏固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一面將全黨建成全國的領導核心。在赴重慶談判前,毛澤東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時說明了這個道理。他說重慶可以去、必須去,因為“領導核心還在延安,黨內也不會有什么擾亂……因為有了里面的中心,外面也就能保得住”*《毛澤東年譜》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6頁。。中共中央也掌握了毛澤東所說這個道理,重慶談判期間就開始著眼全國布局黨的建設偉大工程,首先設立了東北局統一領導東北的工作。從重慶歸來后,毛澤東為黨中央起草了《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指示,其中特別提醒在各種斗爭中都要“建立黨的核心”*《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80頁。。此后,人民解放軍打到哪,黨的核心就建到哪。可以說,解放戰爭在全國勝利的過程,就是把黨的核心發展到全國各地區、各行業、各階層和各團體的過程。這一過程主要做了以下幾方面黨建工作:
其一,加強黨的集中統一領導。革命形勢的發展要求抓好黨的集中統一領導,以集中力量應對全國規模的戰爭和進行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建設。此前各革命根據地被敵分割且地處偏遠,主要依靠獨立自主發展壯大,權力被分散是必須的,也在所難免,但由此也產生了地方主義、游擊主義、分散主義、山頭主義、宗派主義等諸多傾向。這對奪取全國革命的勝利非常不利,因而必須通過加強黨的集中統一領導來解決這些問題。為此,毛澤東多次強調“集中領導”“統一領導”的原則*同上,第1176、1207、1216、1275頁。。中共中央還專門發文要求黨員干部再次學習列寧的《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的第二章,在印制的該資料的前言中特別地指出,要保持已得的勝利并繼續勝利和達到全國規模的勝利,集中的革命紀律便具有頭等的決定意義;要為消滅現在工作中某些嚴重的無紀律狀態或無政府狀態而進行必要的與適當的斗爭,使全黨全軍達到真正的統一*《西柏坡檔案(三)》,北京:中央檔案出版社,2012年,第1033—1034頁。。在同年9月舉行的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提出了“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的著名口號。為使各級黨委善于堅持黨的集中統一領導,毛澤東專門撰寫了《黨委會的工作方法》一文,將“黨委書記要善于當‘班長’”列為第一條方法*《毛澤東選集》第4卷,前揭書,第1440頁。。黨中央則及時作出決議,要求各級黨委必須定期召開代表大會或代表會議,為實行黨的集中統一領導提供合法性和民主基礎。值得注意的是,鑒于抗戰時期,有些根據地鬧獨立,不應由其發表的意見發表了,應聽中央指揮的也不聽,于是中央作出關于增強黨性的決定、關于黨的領導一元化的決定等來糾正,但在糾正時仍給各根據地很大的自治權力。到解放戰爭時期,中央又發出關于建立請示報告制度的指示,逐步把這種過于分散的狀態糾正過來*《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51頁。。但林彪領導的東北局長達半年不配合,毛澤東對此進行了嚴肅批評,并在事后指出“你們這次檢討是有益的”,不然“就不可能克服完全不適用于現在大規模戰爭的某些嚴重地存在著經驗主義、游擊主義、無紀律狀態和無政府狀態”*《毛澤東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25頁。。
其二,加強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抗戰結束之際,建立新的中央軍事委員會,領導全軍在以后的解放戰爭期間加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主要有三方面工作:一是恢復重建軍隊的各級黨委。將晉冀魯豫軍區建立黨的各級委員會、團一級設立黨委的成功經驗加以總結和規范,然后推廣到全軍,要求營以上恢復建立黨委,加強黨對軍隊的領導。二是加強軍隊的支部建設。在總結各地方軍區支部建設經驗的基礎上,1947年7月,中央軍委總政治部頒發《中國人民解放軍黨委會條例草案(初稿)》,對全軍各部隊的黨支部建設進行規范統一,提高支部的戰斗堡壘作用。三是在軍隊中大力發展新黨員。用士兵訴苦、群眾評議與集中教育的形式啟發戰士們的覺悟,大量采用火線入黨這一創新性方式發展新黨員。這既有效保證了黨員質量,又及時壯大了黨的隊伍,還在軍隊基層依靠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鞏固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
其三,實現黨對全國農民和農村的領導。農民是中國革命的主力軍,解放戰爭實質上是黨領導的農民戰爭,而土地改革是獲得廣大農民支持的關鍵所在。因此,解放戰爭全面爆發不久,中共中央發出《五四指示》,各解放區先后發動土改。隨著土改的推進,黨內的官僚主義、思想不純、作風不正等問題逐步抬頭。毛澤東指出:“這個任務如果不解決,我們在農村中就不能前進。”*《毛澤東選集》第4卷,前揭書,第1253頁。于是,1947年9月,全國土地會議決定在全國開展整黨運動。這次運動創造了開門整黨這一最健全的整黨方法,即“用黨內外民主結合的辦法來整黨審干”*《周恩來選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00頁。,后期又糾正“左”傾錯誤,確保整黨工作的健康發展。隨著解放戰爭的推進,土改、整黨也推向全國,既達到純潔黨的隊伍、強化黨的戰斗堡壘作用,又獲得廣大農民對黨的領導的認同、支持。
其四,實現黨對全國工商業和城市的領導。隨著戰爭的推進,人民解放軍占領了越來越多的城市。由于革命隊伍主要來源于農民,在處理工商業和城市問題時表現出濃重的小生產者的眼光、游擊習氣,甚至用斗地主的方法去斗資本家,出現很多違反黨的城市政策、破壞生產的現象。對此,中共中央高度重視,就如何接收官僚資本企業、保護民族工商業、處理勞資關系、依靠工人階級、團結各方人士、遵守入城紀律和召開人民代表會議等,及時作出指示,形成一系列正確的方針政策,并通過發現典型和總結經驗適時地提升政策水平。例如,1948年2月,黨中央發出指示,要求各地、各部隊攻占城市后的接管工作都應學習石家莊的經驗,并規定比較完善的城市工作政策。從此,接管城市的工作在全國都進行得比較順利,被解放的城市均能很快地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從而獲得工商業者和城市居民的認同和支持。
其五,實現黨對愛國民主運動和青年學生的領導。解放戰爭時期,中共中央和毛澤東非常重視以學生為主體的愛國民主運動,稱之為“第二戰場”*《中共中央關于蔣管區黨的斗爭方針的指示(1947年5月23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88年,第653頁。“第二條戰線”*《毛澤東選集》第4卷,前揭書,第1224頁。。黨中央設立城市工作部,各中央局、中央分局設立城工部,各大城市設立學生工作委員會,在黨組織周圍建立民主青年同盟、民主青年聯盟、新民主主義青年聯合會等先進青年組織,指導學生黨員和先進青年爭取學生自治會的領導權,進而在學生運動時能直接、間接地掌握領導權。例如,先后由昆明大中學校學生罷課委員會、抗議美軍暴行聯合會、華北反饑餓反內戰聯合會等發起的愛國民主運動,其領導權都經此途徑由共產黨掌握著。平時,這些領導機構致力于搞好學校地下黨建設,使之成為團結學生和群眾的核心,并由其引導先進青年加入新青聯、民青、民盟等先進組織,爾后從中擇優發展新黨員,逐步壯大地下黨的力量。這就一步步地拓展了黨對青年學生乃至整個文化教育界的領導。
其六,實現黨對民主黨派的領導。抗戰結束后,為了實現和平建國,原有的、新立的各民主黨派都非常活躍,但后來多數遭到實行一黨專政的國民黨的敵視和迫害,中國共產黨大力支持民主黨派的民主主張和革命活動,與之建立起親密的合作關系。當中共中央發出《五一勞動節口號》,號召舉行政治協商會議時,各民主黨派紛紛響應,承認中國共產黨是新政協的當然領導者,并與中國共產黨團結合作共同迎來新中國的成立。為此,周恩來總結說:“我們的革命是反帝、反封建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國民黨實行一黨專政,壓迫民主黨派,因此他們就要反對國民黨的獨裁。這種歷史條件,使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各民主黨派能夠在民主革命時期逐步在國民黨與共產黨兩大黨的對立中選擇了共產黨。當然,單是有了歷史發展的有利條件并不能解決問題,關鍵在于領導,在于黨的政策。黨領導得正確,才能使歷史條件所提供的可能性變成現實。”*《周思來統一戰線文選》,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47—348頁。
必須指出的是,上述將黨的領導核心地位發展到全國的過程都離不開法制所起的促進、規范和保障作用,它們都是與相應的法制建設配套進行的。抗戰結束后,為了配合和促進解放戰爭,黨中央在堅持原有革命法制的基礎上適時進行一系列新的法制建設,主要有:1.以《關于健全黨委制》《關于建立報告制度的指示》《關于嚴格執行報告制度的指示》《關于中央局、分局、軍區、軍分區、軍委分會及前委會向中央請示報告制度的決議》《關于組織部業務與報告請示制度的通知》《關于宣傳工作中請示報告制度的決定》《關于召開黨的各級代表大會和代表會議的決議》等,加強黨的集中統一領導和完善民主集中制;2.以《陜甘寧邊區憲法原則》《華北人民政府施政方針》《關于軍事管制的指示》《懲處戰爭罪犯的命令》《關于廢除國民黨的〈六法全書〉與確立解放區的司法原則的指示》和《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等,宣示黨的建政主張和實現黨對新政權、民主黨派的領導;3.以《關于恢復軍隊中各級黨委制的指示》《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等,發展“支部建在連上”的傳統和鞏固黨指揮槍的原則;4.以《關于土地問題的指示》《中國土地法大綱》等,拓展和實現黨對全國農民、農村和農業的領導;5.以《關于工商業政策》《關于民族資產階級和開明紳士問題》《東北公營企業戰時勞動保險條例》等,實現黨對全國工商業和城市的領導。以上各方面法制的內容是交叉重合、有機結合的,共同推動全黨成為了全國的領導核心。
綜上所述,中國共產黨從誕生之日起就萌發了今天所說的“核心意識”。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不同歷史階段,對“核心意識”的發展和領導核心的建設均作了大量的理論和實踐探索,為十八大后正式提出“核心意識”和建設領導核心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經驗、思想資源和參照方位。其中,最富啟示的地方在于:不管領導核心的建設和“核心意識”的發展如何艱難曲折,最終要以形成事實與制度一致的領導核心及相應的“核心意識”為歸宿。在民主革命時期主要是以黨內法規推進領導核心的制度化建設,在建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則既要在黨內法規建設層面,更要在國家法治建設層面推進領導核心的法治化建設。改革開放以來,從鄧小平到習近平,往往將制度和法治聯系在一起使用。站在新時代高度看發展“核心意識”和建設領導核心的問題,主要任務就是基于事實,發展以法治為方向的“核心意識”和建設以法治為保障的領導核心。現代社會所說的法治與法制有根本區別,后者與國家相始終,有國家就有法制,專制社會也有法制;前者與民主、自由、平等和公正相聯系,并不是每一種社會形態都有法治*李清偉、李瑞:《法理學》,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68頁。。因而,在全面依法治國和推進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的背景下,必然要求“核心意識”的發展,要以促成領導核心的民主化、法治化為根本方向。只有這樣,才能使領導核心既有民主的堅實基礎,又有法治的可靠保障。這也是確保產生權威、穩定、成熟和有能力的領導核心的唯一可靠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