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的文化意義

提要：從1932年春開始的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持續到紅軍主力撤離此地北上。雖然運動初衷為防止疫病發生與傳播，保障紅軍和蘇區工農群眾的身體健康，保護革命戰爭的人力資源，但由于中共和蘇維埃中央政府將其置于土地革命這一偉大社會變革中去認識與推行，這個運動就具有不一般的文化意義。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的文化意義主要體現在對蘇區軍民的科學啟蒙、對蘇區社會的移風易俗、對蘇區工農的組織訓練、對蘇區群眾的人格提升等方面。

1932年1月12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不過兩個月，這一天召開的中央人民委員會第四次常會即重點討論了防疫問題，決定在全區(中央蘇區)開展防疫衛生運動。[注]《臨時中央政府人民委員會的第四次常會》，《紅色中華》1932年1月13日，第4版。由此直至中央紅軍主力長征，中央蘇區每年開春都要重提并加強此事，足見茲事體大。中央蘇區的防疫衛生運動，雖然起因于防備第三次反“圍剿”戰爭后及敵人殘酷摧殘引發的瘟疫，以保障蘇區軍民健康，保護革命戰爭的人力資源；但由于中共始終將其置于土地革命這一偉大社會變革中去認識與推行，從而使它同時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這里所說的“文化”，取其傳統解釋即文治和教化的總稱義。因而本文討論的文化意義，就是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對蘇區人民這個群體在生活方式、社會行為模式，尤其是價值觀上的進步可能發生的或實際發生的作用與影響。

值得說明的是，從文化學視角闡釋中央蘇區的防疫衛生運動，這在學術界還未見相關成果。本文擬就此做一嘗試。

一、對蘇區軍民的科學啟蒙

土地革命是一場以武裝斗爭為依恃的深刻的社會變革，它不僅要引發政治、經濟領域的劇烈變動，而且要深刻觸及社會思想文化領域。“一切過去統治階級遺留下來的與現在敵人輸送進來的污穢和疾病，以及統治階級傳染給我們的頑固守舊迷信邋遢的思想和習慣，都大大妨礙著當前的斗爭。”[注]《衛生運動綱要》(1933年3月)，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等編：《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中央文獻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61頁。清除這些障礙，就成了土地革命的一項重要內容。

中央蘇區地處贛南、閩西、粵東，多系數省或數縣交界的山區、半山區。革命前，這里大多交通閉塞、經濟落后、文化保守、政治影響緩慢，長期處于農耕社會。廣大農民缺少甚至沒有賴以生存的土地，不得不忍受地主資本家剝削壓迫，過著饑不擇食、住不擇居、節衣縮食的日子，難以顧及衛生保健。在當地，諸如人畜混居，天井漚肥，人死存樞、擇日下葬，喝生水、吃病死畜禽等不講衛生、不懂科學的現象比比皆是。加之農民缺少受教育機會，受封建迷信思想文化影響毒害很深，信奉聽天由命、風水八字，很多人不識病痛為哪種、怎樣引起、怎樣預防，遇病只知求神拜佛，或一味歸咎于鬼魅作崇、神祗責怪。這些狀況時常妨害工農群眾心身健康，對工農群眾投身土地革命產生消極影響。而由戰爭導致的疫病發生與流行，也嚴重威脅到中央蘇區軍民的生命安全。事實上，1931年江西蘇區就發生過瘧疾、痢疾，富田地區發生過瘟疫，閩西蘇區發生過天花等傳染病，死了不少人，引起了人們的恐慌。

正因如此，開展群眾性防疫衛生運動，普及衛生防疫知識，就顯得十分緊迫而必要。其中向蘇區軍民進行疫病發生與防治的科學解釋為首要任務。臨時中央政府顯然很清楚這點，在《紅色中華》報上，由臨時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撰寫的社論《大家起來做防疫的衛生運動》，就用較大篇幅講解了瘟疫發生的主要原因：一種是“由于平日飲食和居住的地方不潔凈，一切污穢骯臟的東西，隨便堆積，拋露在屋里和居住的周圍，經過腐爛，日光的蒸曬，就容易發酵起來，成為瘟疫”；“另一種是由傳染來的，這是不知防御”而發展的。后一種情形尤其多發于“經過戰爭的區域”，因為這里死人多些，掩埋也隨便些。“在我們蘇區內，更因白軍殘酷摧殘和無紀律，大燒大殺，人糞馬屎隨便的拉。”“更毒辣的手段，就是他們打不贏紅軍，臨走時將許多死尸，故意的拋置或埋葬在工農群眾的住宅里(如富田)，以企圖制造瘟疫。”[注]項英：《大家起來做防疫的衛生運動》，《紅色中華》1932年1月13日，第1版。項英的這番解說，雖然從病理學、細菌學角度來看尚不到位，但它直擊當地不講衛生的弊端，揭露敵人的險惡用意，帶有科學啟蒙的意味，因而具有很強說服力。社論中還提出防疫衛生運動的具體辦法，如將不潔凈的東西焚燒干凈，將臭水溝汁清洗干凈，在污穢的地方灑上石灰水，不吃腐爛的東西，不和感染疫病的人共吃共用，未掩埋的腐尸趕快掩埋，在放過尸體的地方用石灰水消毒，等等。這些辦法也有很強的針對性和一定的科學性。

1933年1月31日，中央人民委員會第三十一次常會再次將防疫作為主要議題予以討論，強調“為保障工農群眾的健康，議決責成內務部舉行大規模的防疫運動”。[注]《人民委員會第三十一、三十二次常會》，《紅色中華》1933年2月10日，第1版。《紅色中華》為此刊發署名“昆”(按：即時為該報編輯的楊尚昆)的社論指出：“我們首先必須在廣大群眾中，進行防疫衛生運動的宣傳，將每一個群眾都動員起來，積極的，自覺的參加這一運動。”[注]昆：《加強防疫衛生運動》，《紅色中華》1933年2月13日，第2版。這里所說的“宣傳”，毋庸置疑包含了向廣大群眾解釋疫病的發生與防治的內容。

同年3月18日，臨時中央政府內務部頒布的《蘇維埃區域暫行防疫條例》，首次把此前統稱“瘟疫”的、“曾經作戰受過白匪摧殘及發生過”的各種傳染病，詳列病名為：霍亂(虎列拉)、赤痢、腸窒扶斯(傷寒)、天花、發疹窒扶斯(發紅疹子的傷寒)、猩紅熱、白喉、鼠疫、流行性腦瘠髓膜炎等9種。防治辦法也較前有所增加，除日常防治外，還有對已發傳染病的處置，對因傳染病死亡者尸體的處置，對食物的衛生要求，以及發動群眾消滅傳播傳染病的蒼蠅、老鼠。顯而易見，《暫行防疫條例》的科學含量較前更高，在實踐中的指導作用也更大。

是年3月，臨時中央政府內務部還頒布了《衛生運動綱要》。《綱要》在“群眾應該怎樣講衛生”部分指出“要明白疾病的來源，要明白衛生的方法”。接著講解大多數疾病如春瘟、天花、痢疾、傷寒、霍亂、白喉、鼠疫、花柳以及瘧疾、爛腳等等，都是由人或動植物傳染來。至于為什么會傳染，則是由于細菌壞事。又簡要解釋了細菌是什么東西，讓人們知道細菌是病源。接下來說明講衛生的方法，更多地著眼于怎樣消滅細菌，如居室及環境的通光、通氣、通水，去污、滅蠅，以及吃熟食、喝開水、隔離病人等。這份《綱要》具備更加濃厚的科學啟蒙意味，對于向廣大群眾普及衛生知識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

針對瑞金城鄉因傳染赤痢、瘧疾致死數百人的嚴竣局面，臨時中央政府內務部于1933年11月17日發出《關于預防傳染病問題》的第九號通知。《通知》詳盡介紹了赤痢及瘧疾的預防和治療方法，再次對蘇區群眾展開科普。在談及赤痢預防方法時，先指出赤痢的發生多由食用、飲用不干凈、未煮熟或未成熟的食物、水和瓜果引起的，因而首先要避免之。談到瘧疾預防，也先指出瘧疾完全由蚊蟲傳播，因受冷而復發，所以要注意防蚊防冷。[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內務人民委員部通知第九號——關于預防傳染病問題》(1933年11月17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8)》，中央文獻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2-1173頁。這樣的預防知識的普及，其科學意義是十分明顯的。

除了蘇維埃政府，紅軍亦參與了中央蘇區防疫衛生方面的科學啟蒙。作為紅軍衛生員訓練班講義的《(紅一)方面軍第三次衛生會議衛生決議案》(1932年12月27日)，就相當系統而具體地介紹了衛生及防疫的知識與技術，如普通衛生包括個人衛生、公共衛生、駐軍衛生、行軍衛生、醫院衛生；防疫方法則分個人防疫、團體防疫、防疫設施、消毒方法等項。此外，中央蘇區新聞出版、文化教育機構以及群眾團體，也都配合防疫衛生運動做了大量科普工作。《紅色中華》《紅星報》等報刊，開辟了衛生防疫知識小欄目。中革軍委總衛生部、工農紅軍衛生學校等編印出版了《簡明細菌學》《傳染病預防法》《衛生員工作大綱》《四種病》(指赤痢、潰瘍、瘧疾、疥瘡四種常見疾病)等書籍。軍地各類學校、訓練班也設有衛生防疫的教學內容。青年團、少先隊、兒童團開展了衛生防疫的宣傳鼓動。所有這些工作都對中央蘇區的防疫衛生運動產生了積極作用，也使蘇區群眾從中受到了科學啟蒙。

中央蘇區在防疫衛生運動中的這些舉措不僅有助于群眾性防疫衛生工作的順利開展，提高其實效性；而且對有關疾病、衛生、醫療等現代科學開展了基本的啟蒙，進而培養出蘇區民眾健康的生活方式、干凈的衛生習慣，讓科學思維、科學意識在蘇區民眾中生根發芽。

二、對蘇區社會的移風易俗

臨時中央政府對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的各項指示以及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的基本內容與主要形式，都表現出對蘇區社會中的舊思想文化、風俗習慣的否定，對新的思想文化、風俗習慣的提倡，因而具有移風易俗的重要意義。

《衛生運動綱要》指出，蘇區現在仍然存在著很多的污穢和疾病的原因之一，是“過去統治階段頑固守舊迷信邋遢的思想和習慣傳染在工農群眾的頭腦內，至今沒有掃除干凈”[注]《衛生運動綱要》(1933年3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661頁。。這些舊的思想，如迷信天命、鬼神、風水和生辰八字(民間有所謂“頭居二命三風水”一說，便是這般迷信觀念的表達)，釀成上文提到的種種不注意個人衛生和公共衛生的不良習慣，以及有病求神、人死存柩等不良風俗。所以，“為了解除群眾切身的痛苦，為了增加我們對于敵人的戰斗力，同全蘇區內一切污穢和疾病作斗爭，同工農群眾自己頭腦里殘留著的頑固守舊迷信邋遢的思想習慣做斗爭，是十分必需一天也不可緩的”。[注]《衛生運動綱要》(1933年3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661頁。顯然，這是把移風易俗當作防疫衛生運動的應有之義了。

臨時中央政府為加強對防疫衛生工作的指導，保障工農大眾的生命安全，特由中央人民委員會通令中央一級機關各派代表一員，組織中央防疫委員會統籌協調進行防疫工作。該委員會于1934年3月10日組織就緒后，即決定從是年3月16日至23日，在疫區(瑞金黃安、下肖、城市、云集、黃柏五區)開展防疫運動周。防疫運動周的工作中，除有疫區防控、病人隔離、打掃居室環境外，還有“掩埋死尸——死人必須立死立埋，不要存柩”以及“不要吃塘水，死尸及其污穢物件，不得丟棄河中”兩項要求。[注]《瑞金的防疫運動》，《紅色中華》1934年3月22日，第4版。這兩項要求針對的正是當地陋習，直接是移風易俗之舉。尤其是防疫運動周工作計劃提出的，“注意與防疫聯系的工作”，一是要嚴密防范反革命派的活動，防止其利用部分落后群眾的迷信觀念大造謠言，說什么“天災人禍”的流行，只有“誠心拜佛”才得免卻瘟疫或求得豐收；二是要廣泛地深入衛生運動與打破迷信的宣傳，把衛生運動變成群眾運動之一，并建立最低限度的經常衛生工作。這就把防疫衛生問題上的移風易俗斗爭往更深層次推進了——由人們的行為習慣，推進到與此相關的心理活動和精神狀態。

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的基本內容或者說要求，可以分為環境的(公共的)、團體的、個人的幾方面。突顯移風易俗色彩更多地表現在對個人衛生要求上。《(紅一)方面軍第三次衛生會議衛生決議案》中，關于個人衛生的要求就有：不可濫食雜品、油炸物、生果及腐敗物，生水不可食；常剪爪甲，日必洗刷口齒；不可貪涼當風睡覺，宜戒煙酒，不可多食香料、辣椒；不可共用面巾、牙刷等。[注]《(紅一)方面軍第三次衛生會議衛生決議案》(1932年12月27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11)》，中央文獻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861-1862頁。這些要求所反對、制止的，恰恰是蘇區群眾日久成習慣的事(如喜食油炸果子，嗜辣偏咸好煙酒，合家共用一盆洗臉水、一支牙刷，為圖方便喝生水等)；而這些要求所倡導的，又是蘇區群眾頗覺新鮮的事。真正做到并持之以恒，也就移風易俗了。

1934年3月18日出版的少共蘇區中央局機關報《青年實話》第3卷第15號，刊登了一篇《衛生規條》，更詳盡更通透地列舉了對個人衛生的要求，尤其是下列幾條，為《(紅一)方面軍第三次衛生會議衛生決議案》未曾提到：

把自己弄干凈些，記著，昆蟲是傳染病的傳達者；

不洗手，莫吃飯；

不要從別人口上奪取紙煙或黃煙筒，要有自己的盤子、勺子、茶碗，并且收拾干凈；

不要隨便與各種女人性交，因為她或者有楊梅瘡；

自己病了，務必去見醫生，別人患傳染病，送他到醫院，不要太親近。

值得注意的，還有《衛生規條》的導語：“每個同志記著：只有你自己講求衛生，可保你的健康，而非去求神拜菩薩。”其結語：“記住這個，并轉告其他同志！”這些內容即便放到今天，其移風易俗的意義也是顯而易見的。

1933年夏秋間，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帶領沙洲壩群眾開挖水井，以實際行動改變當地人長期吃、用塘水的生活習慣，為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中的移風易俗樹立了典范，其歷史意義至今未泯。

此外，中央蘇區加大醫療衛生設施建設，也有助于移風易俗。如中央紅色醫院(后更名為蘇維埃國家醫院)擁有的高水平醫師、較齊全的藥品，都是當地前所未有的。這里不僅有紅軍和中央政府工作人員前去醫治傷病，也吸引了周邊群眾來此看病。1933年9月20日，中央內務部通知省、縣、區三級內務部，要各地于10月10日前，在區蘇內務部衛生科之下，設立一個診療所，“經常用醫生專門替群眾看病，開單不收看病費”[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內務人民委員部通知第五號——關于劃分行政區域發展經濟建設與設立診療所問題》(1933年9月20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1000頁。。這也讓更多群眾從有病求神轉到有病問醫。

三、對蘇區工農的組織訓練

蘇區時期，中共經由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社會等各項建設，卓有成效地把長期處于自由散漫狀態的蘇區工農群眾組織起來，形成不同的群體；又在一切為了革命戰爭的勝利，爭取革命在全中國勝利的號召下，結成一個堅固的整體。蘇區社會的組織結構及組織程度的發展變化，在一定意義上反映了蘇區人民在生活方式、社會行為模式以至價值觀上的進步。中央蘇區的防疫衛生運動，由于采取了適當的組織形式和活動形式，建立了相應的規章制度，因應了這種組織訓練，促進了蘇區社會的進步。

《衛生運動綱要》中，關于“怎樣做衛生運動”的各項要求，就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對蘇區工農的組織訓練作用。《綱要》提到：

第一，要有衛生運動的組織，無論城市、鄉村、機關、部隊，都要組織規模不等的衛生運動委員會，底下再分多少不一的衛生小組，以負責本地區、本單位、本小組群眾進行衛生運動。這就解決了防疫衛生工作有人管、有人監督的問題，也把群眾組織到一個個具體的活動單元中了。

第二，要做持久、廣大、猛烈的宣傳鼓動工作。在群眾大多數還缺乏衛生常識和衛生習慣情況下，舍此不能動員群眾行動起來做衛生工作以防疫。而要做好廣泛、深入、持久的宣傳鼓動工作，光靠政府一班人顯然不行。那就“要由衛生運動委員會推動俱樂部、夜學、小學、識字班、墻報、工會、雇農工會、貧農團、少先隊、赤衛軍、婦女代表會和兒童團等等機關及團體，利用各種好機會，對各部分群眾宣傳”[注]《衛生運動綱要》(1933年3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666頁。。使得人人明白疾病的來源、衛生的方法，造成大家要求清潔的情緒，從而自覺投身各地、各單位的清潔衛生大運動。

第三，要舉行衛生競賽。由衛生運動委員會領導，訂立口頭的或文字的競賽條約，組織家與家、組與組、村與村、鄉與鄉、區與區、以至縣與縣競賽，還有機關與機關、部隊與部隊競賽。競賽優勝的獎勵，以送旗、登報、上紅板等精神鼓勵為主，發獎品的物質鼓勵為次。以此激發、提高群眾進行防疫衛生運動的熱情，培養集體觀念和榮譽感。

第四，規定衛生運動日，并形成制度，成為人們的自覺行動。開始可定每月一次，于1日或15日由衛生運動委員會動員各村、各圩、各街道的衛生小組，帶領群眾對室內外進行大掃除。以后則依群眾熱情，加密衛生運動日頻次，并增加衛生項目如洗澡、洗衣、開窗、曬被等。日久便成習慣，習慣成自然，自然成風氣。

第五，要做衛生檢查。由衛生運動委員會負責，于衛生運動日次日舉行。檢查人員分區域，“跟著小組長挨家挨村挨街挨部位，實行查看，登記其做得好的和做得壞的，即在當時當地給以口頭上的獎勵或批評”[注]《衛生運動綱要》(1933年3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667頁。。集合檢查結束開一評判會。區政府還可組織臨時衛生運動突擊隊，去突然對衛生一向做得不好的鄉村檢查。這樣有組織的檢查，無疑有助于監督并推動防疫衛生工作的進行，從而養成人們自覺講衛生的習慣。

《綱要》最后指出，蘇區的衛生運動是蘇維埃戰斗任務的一部分，要靠所有群眾團體、機關和廣大群眾一齊行動去完成。

以上各項要求，在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中得到相當程度的貫徹執行，產生了良好的效果。1932年3月25日出版的第13期《青年實話》刊登了時為紅三軍團政治部青年部部長劉志堅的一篇批評稿，批評青年團員王伍保吃油巴巴(一種油炸米果)。劉志堅當時對他說：“青年人要講究衛生，不要吃不衛生的油巴巴。而且競賽條約說了青年團員不吃紙煙、不吃辣椒、不吃零東西。”王答道：“我們總政治部的青年都吃紙煙和油巴巴。”由此可見，中央蘇區共青團組織中訂立了防疫衛生競賽條約，并且有人監督執行。劉志堅的批評稿見刊后，紅軍總政治部有人出來澄清此事，揭露王伍保(實系少先隊中央總隊部工作人員)的說謊行徑，繼而申明：“實在我們總政治部底青年，并沒有吃紙煙油巴巴，不僅是如此，而且我們總政治部底青年，連其他一些零東西都極少底吃。”[注]傳遴：《我們總政治部的青年并沒有吃紙煙和油巴巴》，《青年實話》第16期(1932年4月25日)，第17頁。足見紅軍總政治部的青年自覺遵守了防疫衛生運動要求。

瑞金九堡區區蘇政府召開了專門討論防疫衛生運動的工作會議，對防疫工作有詳細而具體的決定。會后即組建各種組織，如鄉設衛生委員會，村設衛生小組；又組織衛生宣傳隊、消毒隊、掩埋隊等。同時對群眾作挨戶宣傳，特別是打破群眾的迷信觀念。列寧小學專門上了一次衛生課，提高了小學生參加大掃除和社會衛生活動的熱情。駐九堡的彭楊學校政治部和衛生部對這里的防疫工作給予了非常得力的指導與幫助。衛生運動日那天，聽到鳴鑼通知的遠近群眾，按照分區進行大掃除。[注]《瑞金九堡區的防疫工作》，《紅色中華》1934年3月22日，第4版。這一切，都充分表現了該區干部群眾的高度組織性。

四、對蘇區群眾的人格提升

中央教育人民委員部編寫的《蘇維埃政權講授大綱》，引用列寧的話回答蘇維埃是什么的問題說：“蘇維埃是新的國家機關。”“它是被壓迫的工農階級中最覺悟，最努力，最先進的部分的組織形式，因此被壓迫階級中的廣大群眾直到現在還是政治生活和歷史生活以外的，他們先鋒隊用這一機關可以提高他們的教育訓練并領導他們。”[注]《蘇維埃政權講授大綱》(1933年5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7)》，第741頁。換言之，黨能利用蘇維埃政權去組織和教育訓練工農群眾，培養、提高他們參與國家事務管理、創造新的歷史的能力，使之成為“革命的新后代”。[注]毛澤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與人民委員會對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報告》(1934年1月24日-25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8)》，第1337頁。這種教育訓練的最好方式，就是創造條件，讓他們盡量多地參加到蘇維埃各項實際工作中來。中央蘇區的防疫衛生運動，無疑是能吸引廣大群眾投身其中的蘇維埃文化建設與社會建設的實際工作。經由這項工作教育訓練工農群眾，提高他們的政治文化水平，改造他們的精神境界，進而提升其人格，成為“革命的新后代”，不僅是防疫衛生運動的目標，而且存在實現的可能。

受千百年來封建迷信思想文化的毒害，反動統治階級的壓迫剝削，小農經濟的束縛，廣大工農群眾生活困難、思想落后。他們的思想觀念、行為方式、生活習慣，不免帶有種種不科學、不文明、不符合先進階級(無產階級)要求的東西。這反映出相當部分蘇區群眾在人格上存在某些缺陷，體現在具體行動中，則表現為缺乏集體觀念、大局意識，只顧自己、不管別人，只圖眼前方便、不計行為后果等等。

黨和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顯然注意到這些情況，并提出了相應的要求。社論《加緊防疫衛生運動》強調：“我們必須將這一運動，做成極廣泛的群眾運動，不管小孩子、老年人都吸收來參加。同時必須造成對于公共衛生和個人衛生的社會督促，要使每一個工農群眾，都能隨時隨地注意到衛生和清潔，注意到自己，同時督促別人，只有這樣，才能使防疫衛生運動，得以經常進行，才能使傳染不會蔓延。”“要使每個群眾都能自己管理自己……養成他們的衛生習慣。”“要使每個群眾都能注意到別人，注意到公共衛生。”“在有傷病兵醫院的地方，黨、團、工會、蘇維埃必須切實注意到醫院內的一切衛生設備，發動群眾去幫助他們掃除，鼓勵群眾以各種力量(如送稻草，送石灰藥品等)去幫助改善醫院內的衛生。這里不只是要醫院內工作同志來注意，而且一樣應該造成群眾的督促和社會的督促。”[注]昆：《加緊防疫衛生運動》，《紅色中華》1933年2月13日，第2版。這篇社論強調的蘇區工農群眾要能自己管理自己，要參與社會督促，要幫助收治紅軍傷病兵的醫院改善衛生等內容，實際上是要求工農群眾樹立在蘇區社會里的主人翁意識和地位；要注意到自己的衛生，也要注意到別人的衛生和公共衛生，就是提醒工農群眾養成集體觀念和大局意識。表面上看，這些只是搞好防疫衛生運動的工作方法；深層次看，它們還是對蘇區工農群眾的精神再造、人格提升。

《擁護中央政府衛生運動》一文則從另一個角度表示了通過群眾性衛生運動，以提升蘇區工農群眾生活品位和人生境界的觀點。文章寫道：“現在中央政府號召衛生運動，我們決不當作符咒一樣往桌上一放，供奉起來，或者在必要時吟誦一便[遍]，就全將疾病嚇跑了，也不是一時高興作點衛生運動來敷衍上級，就會得到很大的成績，而是要實際的深入群眾中，組織成千萬勞動者，來長期的與污濁和疾病作斗爭，來與數千年遺留的封建余毒作斗爭，改造農民落后的意識(以生病有鬼喜住骯臟黑暗的地方，人畜同處，以衛生為麻煩事……等見解)，來創造新社會和新生活。”[注]《〈紅色衛生〉第二期(節錄)》(1933年6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11)》，第2306頁。這番站在中革軍委總衛生部立場、對全體紅軍指戰員說的話，表明了三層意思：一是紅軍應以實際行動深入群眾，動員組織群眾，持之以恒地開展衛生運動；二是衛生運動的目的，不僅是和污濁與疾病作斗爭，以消除或減少疾病，而且還要與殘存在人們頭腦中的封建余毒作斗爭，改造農民落后的、妨礙衛生的意識；三是經過上述努力，創造出新社會和新生活。顯然，這些要求與愿望，絕不單單有助于開展、促進衛生運動，更具深遠意義的還在于它旨在加強、增進蘇區軍民的個性修養，提升他們的人格品位，進而創造充滿活力、和諧文明的蘇區新社會、新生活。

當然，創造新社會、新生活，主要還是通過革命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統治地位，建立工農民主專政。但光有政治一手，不能完全清除掉封建余毒，改造農民落后意識，也沒法立即達到創造新社會和新生活的目的。而通過對事涉千家萬戶，幾乎無處不有、無時不有、無人不有的衛生問題的重視與解決，顯然有益于此。

總之，中央蘇區防疫衛生運動是在中共領導下，一次廣泛、深入、持久的，有目標、有組織、有制度、有步驟、有重點、有實際行動的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由于它和革命戰爭、土地革命的緊密聯系與結合，和蘇區廣大群眾切身利益、共產黨人崇高理想的高度契合，使得其間蘊含了豐富的文化意義。這一切，以及當年共產黨人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還能高瞻遠矚地認識到它們并付諸行動的精神，都值得我們繼承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