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旺
我注意它多日了。它長相極丑,弓腰塌背,被毛軟塌塌的,失去了尾尖,大半截尾巴如一根木棍,嘴角撕裂,露出半顆犬牙。草地上很少見到這種狗。
它每天準時出現在土丘上,雙眼出神地望著遠方——一列從草地外駛來的列車出現在它的瞳孔里,它興奮地沖著越來越近的列車吼幾聲,隨后,顛著碎步跑下土丘。
這是鐵路線上小得不能再小的五等小站。綠皮列車只在這里停留短短的三分鐘。
它無望地把目光轉向列車,列車甩給它一個偌大的點,這個點隨著時間拉長越來越小。它久久地看著,有些沮喪。
回程是迥然不同的,它低著頭,躬著腰,四肢似乎因走了太長的路而變得軟弱無力,有時會趔趄一下。
它只對進入草地的綠皮列車感興趣,準確無誤地出現在沙丘上。
我知道,它在等一個人。這個人一定是它最親密的伙伴。我還知道,在車站方圓十幾里以內沒有牧點,也沒有蒙古包。它每天至少要跑上雙倍的路程,就是為了等待伙伴出現。它不知道伙伴能不能出現,可它極忠誠,風雨不誤,每天出現在站臺附近。
整整一個暑期,我每天都能看見它的身影。可惜,它始終沒有等來它要盼望的一幕。
不過,這一幕在我臨走的前一天終于出現了。
它又準時出現在沙丘上,我并沒有在意,可它隨后的吼聲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興奮地沖著列車的方向發出歡快的吼聲。
它沒有像往日一樣停留,旋即一個急轉身,邁動著四肢向站臺這里奔來。它奔跑的速度如此之快,身子如此的敏捷,讓我對它刮目相看。
不可思議的一幕又出現了,它放慢了速度,可這速度仍快得驚人,幾個箭身,來到一個車門前。它“呼”地立起來,前肢收在胸前,喉嚨里發出歡快、壓抑的吼聲。
盡管我心里有準備,可當車門打開時,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后來我才看清,從車上第一個下來的是個少年。它發現了,興奮地吼叫一聲,撲向少年。少年也看見了它,尖叫一聲,當然也是興奮的。隨后人與狗撲到一起,那一刻,我沒有看出是誰先撲上去的。
它的雙爪緊緊地扒在少年的胸前,伸出舌頭“呼嚕呼嚕……”舔少年的臉。少年比它高多了,它無法舔到少年的臉,它舔少年的手、身子……少年知道它需要什么,蹲下身子,那條寬大、厚實帶著體溫的舌頭一直沒有離開少年,不一會兒,少年臉上濕漉漉的。
他們又滾到一起,少年在地上滾來滾去,發出“呵呵呵……”富有童稚開心的笑聲。它的前肢跨在少年身上,大頭始終沒有抬起來……站臺上只剩下它和少年。工作人員默默無聲地看著,他們原諒了它的魯莽。
它和少年離開了站臺,向遠處的土丘走去。它陪伴在少年身邊,異常興奮,身子纏繞著少年的腿,不時嗅聞著……
我深情地看著他們遠去,他們很快消失在土丘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