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當下書壇

文︱傅德鋒

當下書壇除了熱鬧還是熱鬧，各種報道的內容幾乎大同小異，不是這里舉辦了展覽，就是那里舉辦了筆會。無論是什么沖刺班還是高研班，亦或是什么座談會研討會，歸根結底，都是在緊緊圍繞名利二字在大做文章。

前些天又看到有人在北京搞了個什么“中華藝術大家講習班”，這樣的定位讓我感到很是懵懂，不知道這個班的講課導師是藝術大家，還是班里的學員都算藝術大家。若是前者，可能勉強說得過去，若是后者就大謬不然了。假如“藝術大家”是可以通過一個講習班就能培養出來，這在世界藝術史上，也算是個奇跡了。想想無非是大家湊到一起玩玩，各取所需，也就無需再多說什么了。

自上世紀80年代初期以來，書法界的熱鬧景象便開始持續升溫，如火如荼，勢如破竹。各種展覽比賽如雨后春筍，破土而出。由此產生的各種相關活動更是層出不窮，使人眼花繚亂。伴隨著大展大賽等相關活動的不斷升級，書法新秀、書法精英和書法名家魚貫而出，相繼成為了一個個書壇明星，交相輝映。

展覽的名目越來越多，協會的機構越來越龐大。從最初的全國展、中青展和各種主題紀念展到后來的分書體展（諸如全國篆書展、全國隸書展、全國楷書展、全國行書展、全國草書展），分門別類，花樣俱全。書法協會的委員會也從最初的幾個擴展而成為后來的十幾個，可謂門類齊全，陣容強大。其實，說白了無非還就是那么一回事，換湯不換藥，終歸是一群人在搞一批展覽而已。只不過所不同的是，這樣的“搞”法，里面還是大有文章可做的。無論是從名位還是利益的角度，就有了很多余地和空間，也真是煞費苦心啊！活動一多起來，協會領導們的“政績”便愈加明顯。協會委員的名額一多，協會領導的權威便水漲船高。如此一來，各省級書協紛起效法，一時之間，大有“書官”泛濫之勢。一些有權力優勢者紛紛爭先恐后躋身書協，以至于機構臃腫，笑話不斷。

當下的多人聯展是書法界的一大特點，幾個人聚集到一起，每年舉辦一次展覽，在各自不同的地方展出，每次展出都邀請各種媒體廣泛造勢。按照常理，這樣的交流性展覽原本是有一些積極意義的，但問題是很多作者搞著搞著就會忘乎所以，伴隨著媒體曝光率的增加和知名度的提升，恍恍惚惚就覺得自己成為了這個時代的領軍人物，大有睥睨天下，舍我其誰之態。據說中國書協某位理事，先前對自己的老師某老先生還是頗為尊敬的，后來經過一番綜合運作當上了中國書協的副主席，馬上就將老先生不放在眼里。對老師的稱呼也從先前的“某老”變成了“老某”，想想都覺得讓人齒冷。書協副主席算多大個官？居然為人輕狂若此！毛主席他老人家即便成為了國家的領袖，成為了黨中央和國家主席，也依然對自己學生時代的老師徐特立先生敬重有加，親切地稱之為“徐老”，楷模在先，為什么就不能虛心學習和效仿呢？

書法協會作為一個具有半官方性質的書法團體，成立數十年來，已經越來越蛻化變質，越來越偏離了其正常軌道。其引導組織和協調服務職能在進一步縮小，而追名逐利以尋求附加值的氣味越來越濃。一般而言，書法協會的領導，一定要是真正懂書法且書法水準和理論修養較高的人士來擔任，惟其如此，才能服眾，才能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和號召力。后來則變成了只要有背景和靠山，無論藝術水準高低都可以上位。事實上這種做法是對書協組織藝術權威性的一種弱化和消解，書法協會也正是因為這種現象的泛濫而越來越失去其應有的公信度和權威性。這與成立書法協會的初衷背道而馳。

協會以外的書法人士更是不甘寂寞，一些缺乏相對比較正規的名號和頭銜者，便不顧臉面，自我加冕。很多人自封為“天下第一”，“名家”“大師”滿天飛。拙劣的書法表演隨處可見。這班人善于裝神弄鬼，沐猴而冠，江湖氣十足。無論走到哪里，都以“名家”“大師”自居，動輒一平尺幾萬甚至更多，與一些腐敗官員內外勾結，沆瀣一氣，往往也能以橫涂豎抹的拙劣之作賺到真金實銀，且賺得缽滿盆溢，滿載而歸。

在這樣的書法氛圍之下，一些原本寫得不錯的體制內書家也開始為自己尋求新的看點，各種“發明”不斷。“主義”“思潮”層出不窮，“現象”“舉措”花樣翻新。什么“盲書”“射書”“吼書”“亂書”“描書”粉墨登場，煞是熱鬧。

其實，萬變不離其宗。無論你是什么書，若果你沒有深入傳統，沒有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之上有所創新，且能得到社會的真正認可，一切都是白搭。書法界的很多奇談怪論和一些出格的做法，往往都是打著藝術創新的旗號為自己的行為鳴鑼開道。當代很多書法名家所提出的觀點和口號，乍一聽，似乎頗為新鮮且不無一定道理，但細究其實，卻不過是為了爭奪話語權力和另立山頭所采取的一種策略而已。其“口號”喊了多少年，結果如何？事實上都是無疾而終，根本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內容。

創新的初衷原本無可厚非，但任何創新一旦遠離了正常的藝術軌道，變得既無邊界也無底線，就值得人們反躬自省了。

然而，當下書法界的所謂“創新派”與“傳統派”之間是互相對立的，各執一詞，紛爭不下。“創新派”對“傳統派”說，你們都很守舊，充其量不過是古人之“書奴”，我這是在創新。而“傳統派”對“創新派”說，你們不尊重傳統，是胡寫亂畫，是“丑書”。于是乎，關于美丑之爭、傳統與創新之爭數十年以來一直都不曾停息過。論戰雙方各自“開炮”，向對方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口誅筆伐”。直到現在也依然沒有爭出個誰是誰非誰對誰錯來。

而在我看來，當下的“傳統派”也好，“創新派”也罷，其實都是有問題的。傳統與創新，本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是一幣兩面的相互依存關系。這個問題是不宜割裂開來去討論的。不繼承傳統，何來創新？沒有創新，繼承傳統意義何在？書法上的成功，既不是把古人寫像就是，更不是偏離古人自我標榜就是。這個問題原本是一個不需要討論的話題，因為千百年以來，一部中國書法史，就早已證明了一切。古人以毛筆作為日常書寫工具，書法水平之好壞則代表著一個讀書人藝術素養之高低。唐代甚至制定了“以書取仕”的規定。書法成了一切讀書人入仕為官的一道硬杠杠。因此，古人就是順其自然地將道德文章詩詞翰墨作為自己的修身之本，窮其一生而為之。

古代也曾出現過一些類似于當下的書壇的所謂“創新”現象，但都被淹沒于歷史的煙塵之中。而真正有價值的書法作品和創新書體都被很好地保留了下來。縱觀一部中國書法史，所有流傳下來的書法作品，其中都蘊含著一定程度的藝術美的元素。無論是美也好，丑也罷，二王也好，傅山、徐生翁也罷，都是對立統一的矛盾關系。二王書風成為主流，自有其深刻社會根源在。徐生翁能有一席之地，正說明藝術審美的多元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