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萌
鄧萃雯至少有4個角色深入人心:《我和春天有個約會》中的姚小蝶、《金枝欲孽》中的如妃、《巾幗梟雄》中的康寶琦與《巾幗梟雄之義海豪情》中的鄭九妹。姚小蝶將她推上事業高峰,如妃令她在大起大落后再度翻紅,康寶琦與鄭九妹則讓她連獲兩屆香港無線電視臺(以下簡稱TVB)萬千星輝頒獎典禮最佳女主角,成為TVB第一人。
鄧萃雯33年的演員生涯劃分為三個階段——入行掙錢又出國留學、意外走紅卻大起大落、重整旗鼓后判若兩人。
這三個階段被她視為三次“從頭來過”——從不懂演戲到技藝嫻熟,從風光無限到打入冷宮,從東山再起到“乜都唔驚(啥都不怕)”,如妃的臺詞成為她人生的注腳:“只要保住命,我就能從頭來過。”
鄧萃雯由爺爺奶奶帶大。她的爸媽離婚后各自結了婚,有次爸爸和她打電話,她還聽到電話那頭有嬰兒的哭聲。她在每年外公生日才會見到媽媽,有一次媽媽對她說:“你不要叫我媽媽了,我已經另外有一個家庭,他們不知道我這么多事情。”
爺爺是家中最強勢的人,對鄧萃雯的教育模式是從不表揚,拒講道理,禁止頂嘴。鄧萃雯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家務,等她做完常常就到了凌晨1點。在爺爺的“強權”下,鄧萃雯四五歲就要買菜做飯。同學在課堂上模擬菜市場的場景時,鄧萃雯已經能做出一桌菜。
那時鄧萃雯最大的夢想是離開家庭,遠走高飛,自力更生。經濟獨立成為她的第一需求。中學五年級畢業,鄧萃雯去航空公司應征空姐,得知19歲才能入職,她就進了TVB藝員培訓班,與黎美嫻、邵美琪做同學,一月能拿2000港幣工資。培訓結束后,《薛仁貴征東》的導演選人,一眼相中她出演女主角柳金花。從此她的戲約沒停過。
合同規定,一年要拍60集,鄧萃雯不眠不休剛好達標。她和吳啟華去龍鼓灘拍戲,候場時有張彈簧床空著,他倆拿兩張紙皮,一張放上面擋太陽,一張放下面當床單,靠上去就睡著了。
收入卻沒有與工作量齊飛。鄧萃雯與TVB簽了5年長約,最初工資僅3000港幣,不僅難以達到她自力更生的夢想,就連支付個人生活所需都勉強。即便后來漲到6000港幣,光租房就已經花掉近5000港幣。隨著物價上漲和工作的日益繁忙,鄧萃雯越搬越遠,甚至搬到了片場所在的西貢森林里,要開工了導演打個電話,她幾分鐘就能到。
彼時鄧萃雯事業處于上升期,越發忙碌,沒時間交朋友、沒時間休假、沒時間過節,好不容易休息的時間都用來睡覺。她抱著賺錢的目標進娛樂圈,但并沒能讓自己擁有一份體面的生活。
人人都看到她臺前的風光,她卻“傷春悲秋”:“TVB這么捧我了,我還是這樣,有一天它不捧我了,我怎么辦?”有一年她拿到了十大電視藝人獎,和她同臺領獎的是汪明荃和周潤發,她有些慚愧:我憑什么和他們站在一起?一次在迪廳,她看到梅艷芳在隔壁觥籌交錯,眾星捧月。心想:她什么都好,那她現在開心嗎?報紙上那么多關于她的新聞,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我想成為她這樣嗎?梅艷芳是她眼中娛樂圈最頂尖的人,她想了想,佩服,但不羨慕。
在TVB的第6年,她改了合約,拍了幾部戲后遠赴紐約學室內設計。
紐約的學習經歷將鄧萃雯有些“飄了”的心態拉回地上。她的同學中不乏真愛表演的人,他們為了一個小的角色費心準備,也為了上一堂藝術課打工賺學費。紐約人很多,但真正能當演員的沒幾個,可是沒有一個人因此放棄,反而都在想應該怎么付出,怎么尋找機會。
“我學會了尊重藝術。我一出來就當女一號,直到我走的時候還覺得,以后如果我老了不受歡迎了,不受捧了,要當配角了,我就不演戲了。這其實是錯誤的,我不尊重演員這個職業,其實只是想當女一號。”想通了這一點,她有些羞愧。
學了三年多,鄧萃雯經濟再度拮據,打算回香港拍戲賺錢移民,再回學校畢業,這時候,她自覺“在演戲上變回了一個新人”。
回香港后,亞視高薪挖角,鄧萃雯欣然前往。等待她的是生命中第一個代表角色姚小蝶。
姚小蝶是鄧萃雯入行以來最辛苦的角色,盡管電視劇中有4個女主角,但姚小蝶戲份最多,又需要串聯其他人的故事,幾乎每場戲都有她。拍戲4個月,她只有半天時間休息,那半天還用來錄制片尾曲。拍戲途中,沒對白的時候,她坐著就能睡著。
《我和春天有個約會》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女性群戲,這部戲隨著TVB同期劇集《苗翠花》《天龍八部》等一同進入內地,成為一代人的記憶,鄧萃雯、萬綺雯、商天娥、江華等一眾明星因此走紅。
“人生沒法計劃。你計劃著當一個演員的時候,不會讓你取得成績。等你不想當演員了,只想好好賺錢,計劃移民的時候,你又演到了中意的角色,走紅了。”
名利雙收的鄧萃雯終于可以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她置辦了一處豪宅,月供8萬。當時租客一個月就給5萬,剩下3萬,正當紅的鄧萃雯很容易賺到。“那是我最有錢的時候,我覺得我開始成熟了,經濟能力也穩定,前途一片光明。”她放棄了移民計劃,轉而幻想著去這棟房養老,退休了就搬進這座“dream house”。
計劃外的事再次發生。亞洲金融風暴來襲,租客退租,鄧萃雯必須獨自負擔房貸。經濟不景氣,賺錢比從前難。勉強供了一段時間房貸她已瀕臨崩潰,以一半的價格賣掉房子。直至賣出,這房子她一天都沒住過,還欠了銀行一大筆錢。賺到的錢成為卡上的數字,這邊剛打進來,那邊就劃走。
“那個時候覺得生活沒有希望。我從小就為自己計劃,做女一號都要想著去讀書,整體價值觀是只有靠自己。我這輩子沒做什么壞事,也不賺快錢,每一分錢都是血汗錢,最后怎么會這樣?我想我是不是搞錯了?心態有點無法擺正。”
鄧萃雯經歷了人生的一個低谷期,好在,一向強大的她自己慢慢走了出來。日子過得依然艱難,但她覺得開闊了許多:“我終于明白了不是一個不動產就能讓你高枕無憂。我又經歷了很窮的階段,但發現原來窮也開心。”
為了抵債,很長一段時間內她什么活兒都接,學會了配音,試著當主持,也能做DJ,去商演走臺,唱歌跳舞講笑話,后來發覺整場秀都能自己搞定。“我發現自己多了很多生存能力,可以扎扎實實做一個人,你把我扔到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活下去。”
接到如妃一角時,鄧萃雯已經從“生活的冷宮”中走出來。她研究了很長時間,揣摩這個角色的一舉一動,揣摩皇帝對她的愛有多深,揣摩她在深宮生存和爭斗的經歷。她不僅要背自己的對白,用如妃抑揚頓挫的語氣吐出來,還要留心其他演員的表演狀態——如妃是后宮最耳聰目明的人,連一只螞蟻爬過都知道,所以她必須清楚其他人在說什么、做什么。
一開始鄧萃雯不習慣頭飾上垂下的兩根帶子,別人叫她,一扭頭,帶子會彈起來打到臉。她動作越變越小,到最后別人叫她,她只眼珠一轉,不怒自威。后宮妃子中,只有她的肩飾往上挑,顯得飛揚跋扈。正式穿上如妃服裝時,她徐徐走出,眼珠一轉,監制和導演都驚訝地問她:“你是不是準備了很久?”
鄧萃雯的如妃始終帶著憤怒,憤怒是因為她知道皇宮里沒有愛,但她又渴望愛。這一點上,鄧萃雯和如妃的人生恰恰重合。如妃的行為一定程度上也是她的反應:既然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也沒什么好失去的。因為無所求,所以無欲則剛。她在生活里從頭來過,如妃在宮里成了最強大的人。
“我演的時候把握住她渴望愛而不得的核心。她深諳后宮生存法則,一定要這樣才能生存?好,來吧,我一定比你們強。妃子們崇拜權力,那她就一定做到手握權力。你們捧高或踩低,我不僅心里清楚,面上還要表達出來。”在飾演如妃時,鄧萃雯從不掩飾這種憤怒,那股怒氣化為如妃的氣場。
或許是命運齒輪的暗合讓鄧萃雯與如妃相互成就。在片場,僅僅是完整背出劇本已經讓鄧萃雯焦頭爛額,演完后她只給自己打了60的及格分。等到劇集出街,她所到之處,一定伴著“如妃娘娘吉祥”。如妃的成功,甚至左右了她接下來的戲路。大量宮斗角色紛至沓來,她統統拒掉:一些角色為壞而壞,沒有人性,她不喜歡。于是,和如妃形象迥異的康寶琦、鄭九妹出現了,鄧萃雯因為這兩個角色,成為觀眾最喜愛的香港女演員之一。
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鄧萃雯的人生旅途進入下半程,剩下的大事,只差遇到一個讓她敢于依靠和無條件付出愛的靈魂伴侶。“我有幾套影視劇作品,能讓我在角色中一嘗這種滋味,已經比一般人精彩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