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丹立 李 鋒 姚 遠
“讓歷史說話,用史實發言”,這是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兩句話。在某種程度上,這兩句話既為紀錄片工作者指出了創作的一個方向,同時也提出了創作的要求。在最近兩年,筆者連續拍攝了兩期歷史類紀錄片的拍攝,內容分別為以抗戰勝利堂的修造為主題的《勝利堂》和以日軍侵華昆明遭受大轟炸、云南防空體系建設為主題的《警鐘長鳴——昆明抗戰防空實錄》,兩期節目均為國家重點檔案保護與開發項目,由昆明市檔案局與云南廣播電視臺合作完成。兩期節目的播出均獲得了良好的播出效果,收視率分別位列昆明地區同時段收視率第一、第二,《勝利堂》獲得了2017年云南新聞獎,該項目的合作模式被云南省檔案局作為范本向全省推廣。總結兩期節目的采編拍攝過程,我們發現,它們具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探索歷史檔案與紀錄片之間互補與兼容的關系。
兩次拍攝的紀錄片,事件發生的時間都是在70年前抗日戰爭發生的年代,時間已經逐漸久遠,但是每一個歷史選題的拍攝,我們始終都在致力于尋找這一歷史事件對于當下的影響。為歷史畫面在當代找到注腳,尋找歷史事件的現實意義也是當下來做歷史檔案類選題的初衷。
兩部影片的切入點,我們都放在了當下?!秳倮谩芬黄拈_篇為2016年9月30日云南省委省政府、昆明市委市政府在勝利堂前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廣場舉行的當年公祭烈士活動的影像資料。以這一資料作為全片切入點,直接點出了勝利堂這一建筑在當今所蘊含的重要歷史意義,也道出作為紀念抗戰建筑的勝利堂對于當下所具有的飽滿紀念意義。以此為切入點,也為全片闡述的勝利堂建筑檔案發現過程、勝利堂設計中的飛虎隊元素、勝利堂的籌措到修建、從志公堂到勝利堂的名稱變化等內容營造了宏觀的時代背景。《警鐘長鳴——昆明抗戰放空實錄》一片的開篇則與前者相反,采用了小人物大歷史的以小見大手法,以當年昆明大轟炸時被炸斷雙腿的辛惠仙老人祭奠父親的場景為切入點,輔以音樂進行氛圍營造,以具有典型性的人物故事講述這場大轟炸帶來的創傷,將受眾直接帶入到70年前昆明大轟炸的悲劇之中,同時也為昆明大轟炸及云南防空體系建設的檔案故事講述,營造了現實意義。
德國學者阿斯曼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曾提出文化記憶論,他指出:“一個社會群體,無論是民族、宗教還是其他的社會團體,往往也和個人一樣,會在成長的過程中養成集體的回憶和記憶能力,所謂文化記憶,就是一個民族或國家的集體記憶力。”[1]在當下尋找歷史事件的印記,以正在進行事態的事件作為切入點,讓歷史畫面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回應,也就是在點出這些記憶,讓整個選題的鋪開營造出懸念感和代入感,讓受眾能夠很快從當下回溯到過往的時空。能夠讓受眾感受到數十年前發生的事并不是已經離他遠去,而是一直在影響著自己正在經歷的生活。
兩部影片均為與檔案局合作拍攝,檔案元素成為了全片最為強調的視聽表現元素。檔案本身是枯燥的,并沒有進行任何的藝術加工,而只是將事件、數據、圖表等信息進行完整記錄。歷史檔案類紀錄片需要的是讓這些資料成為當下受眾對歷史的記憶和歷史對當下受眾的講述,檔案資料不能只是解說的圖解,而要成為敘事的一部分,要讓檔案本身蒙上一層情緒意味。
紀錄片的特點是能夠通過視聽語言,用最為通俗的語言來解讀檔案,用現存的人和物來印證檔案,用電視化的生動表現形式來展現檔案,這樣做將減弱人與檔案之間的距離感,讓檔案拓寬傳播渠道,增強傳播力,使檔案編研成果發揮出更多的社會效益。
兩部影片在拍攝過程中,首先想到的是挖掘檔案的故事性,營造影片的懸念感?!秳倮谩芬黄呐臄z過程中,在前期整理檔案時,我們發現所能搜尋的檔案都是勝利堂的施工文件、施工記錄,本身故事性不強。而且,普通受眾不一定對這些施工記錄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勝利堂為何修建、誰來修建、怎么修建、整個建筑有哪些元素可圈可點、在建設過程中有沒有發生波折,這些疑問和懸念在檔案中并不會直接體現,需要采編者去搜尋。于是我們仔細歸納檔案,有多個信息反復在檔案中出現,比如建造商陸根記營造廠、整體建筑的飛機造型設計、勝利堂多次更名,我們開始從這些信息入手,以記者探尋的第一視角去尋找知情者、相關資料、相關歷史印記,去發現去探尋這些建筑檔案背后所蘊含的人物故事,用從上海到昆明的陸根記、飛機樓設計、雙杯慶勝利等故事讓原本枯燥的建筑檔案擁有了故事性,讓全片有了跌宕起伏的懸念感。同時,在諸如“雙杯親勝利”、“陸根記到云南”這些有明確檔案記載的細節,我們采用了邀請演員進行情景模擬以及寫意鏡頭營造情景氛圍等方法,讓聲畫對位,增強視聽語言表現力。
有學者認為,“意境是我國古典文論獨創的一個概念,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現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形象系統及其所誘發和開拓的審美想象空間?!癧2]紀實、講述、再現、音樂等元素的氛圍營造、事發地回訪,這是在拍攝時我們營造意境所使用的基本方法。檔案原本是枯燥的,但是我們要利用這些方法,讓枯燥的檔案在傳播過程中變得生動。這需要照顧的就是人們在審美感受時的統覺性,統覺性即為“視覺、聽覺、觸覺等各個感官相互作用、滲透,并能喚起另一種感覺的心理現象”。我們在成片中,刻意營造出的意境,就是在利用視覺、聽覺元素極大喚起受眾的強烈共鳴。在《警鐘長鳴——昆明抗戰防空實錄》一片的拍攝中,我們特別注意到了對于意境的營造。辛惠仙老人的生活紀錄是全片的切入點,也是全片的結尾,作為主線人物貫穿始終。檔案記載著老人遭遇轟炸的歷史事件,卻并不能講述這一事件給一位當年僅四歲的人造成了什么。在拍攝時,我們需要注重于發揮視聽語言的優勢,來延伸檔案的深度。七十年,被炸斷雙腿的老人如何走過?老人身上如何堅強不屈?我們在拍攝時,充分利用紀實手法,展現老人日常生活的點滴。我們抓住了比如“老人有心事都會慢慢挪到父親的遺像前,對著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述說”這樣的段落,同時結合老人的講述來完善整個敘事結構,這些細節的拍攝,并不需要過多的解說,所拍攝到的畫面自然就帶有極大的視覺沖擊,只需要在一些情緒點上配合音樂講情緒升華,很容易就將營造出那段歷史給一座城市帶來巨大創痛這樣的悲劇意境。在影片中,這些手法的運用,使得由檔案引出的歷史事件具有了故事性和戲劇性。
真實性原則是紀錄片的核心原則之一,作為歷史紀錄片,這一原則顯得更為重要,檔案的運用,則為紀錄片真實性的確定,提供了很好的資料來源和證據支撐。作為一個與檔案局合作拍攝的歷史檔案類紀錄片,檔案元素的充分運用就顯得極為重要。檔案是紀錄片的權威性、思想性和魅力所在。紀錄片的權威性、思想性來自檔案的權威和檔案的豐富。在片中我們所展現的檔案資源幾乎可以囊括所有檔案的形式。豐富真實的歷史內容是紀錄片保持觀眾粘度的核心競爭力。[4]兩部影片所講述的歷史都已過去了七十年,尋找七十年前的過往我們主要采取了三種方式:一是通過檔案中提到的細節挖掘歷史,二是通過親歷者及其后人以及相關專家學者的采訪來尋覓歷史,三是通過事發地、遺址遺跡的尋訪來回溯歷史,這三種方式并不獨立,而是相輔相成,紀錄片的真實性也就通過這三種方式的相輔相成而展現。
在采訪親歷者及其后人時,他們都會向我們講述那個年代所經歷或者所聽聞的種種細節,這些細節由于年代久遠或是口口相傳,難免會出現偏差甚至失實。我們在運用這些口述細節時,都會在檔案中找到憑證,通過檔案中的細節通過解說詞、檔案圖片的動畫制作等方式,和采訪相互印證。諸如《勝利堂》一片涉及陸根記營造廠的技術能力高、資金雄厚時,我們找到了民國時期的云南省建筑廳的業績評價檔案,從一個角度證明陸根記營造廠在云南建造業的地位,同時遠赴上海實地查看其曾修建的百樂門大舞廳修建檔案、與上海商界政界密切往來的檔案,用這些檔案和采訪相結合,以事實說明勝利堂的修建者的來歷及實力。同時又搜尋到一份當年的生活指數報告表檔案,用檔案中一些基本生活消費來佐證影片中提到的勝利堂建造投資巨大。在《警鐘長鳴——昆明抗戰防空實錄》一片中,每一段講述大轟炸細節的采訪,我們也在檔案中搜尋相應的記載,用檔案中的數據與采訪中講述的所聽所聞相互補充,既滿足真實性也滿足生動性。
事發地、遺址遺跡的尋訪對于歷史類選題來說能產生強烈的帶入感,每一次尋訪都能夠引出一段故事,在進行尋訪時,我們注重在事發地所能發現的物件細節與檔案相結合。在《警鐘長鳴——昆明抗戰防空實錄》一片的拍攝中,由于年代久遠,每一個事件細節即便找到親歷者,他也很難將整個事件生動還原,事發地尋訪這一拍攝方法能極大彌補這一遺憾。云南大學曾兩次遭到轟炸,標志性建筑會澤院受損,我們在拍攝中就找到了會澤院受損的圖片檔案,并參照圖片檔案同角度同景別拍攝,最后采用疊畫的剪輯方式,將檔案與現在結合。這樣的方法貫穿全片,檔案中的內容清楚記載了每一次轟炸的詳細時間地點,諸如第一次轟炸地潘家灣、釀造“交三橋慘案”的事發地交三橋、破壞金融系統的轟炸錢局街,我們都采用了事發地尋訪+檔案信息挖掘的模式。將兩者結合形成時空的連續。同時也讓我們能夠發現的物件細節找到檔案記載,提升真實性與權威性。
紀錄片的魅力,很大程度是來自于對于這段歷史本身的發現過程。兩部影片的拍攝,我們都在盡可能地去尋找親歷者,這些親歷者最年長的已經年近百歲,最年輕的也是年過八旬,很多時候我們在進行的也是搶救性拍攝。老人們的回憶、老人們身上的故事在檔案學中也被歸納為口述史的一部分。攝像機鏡頭記錄下的場景以及老人的生動講述,是檔案中記載事件的補充和生動體現。在很多年以后,當我們再想重溫這段歷史時,除了紙質的檔案,這些被保存下來的影像資料將成為人們認識歷史的最權威途徑。這也是檔案部門與我們合作的初衷。
對于口述歷史來說,搶救和保存“口述史料”,只是一個基本前提,真正的目標應該是無限地接近歷史本來面目,這是由口述歷史的特點決定的??谑鍪肥茄芯空吲c受訪者共同參與的互動過程,這種互動有助于打破個人封閉的思維空間和話語空間,不僅可以促使口述者追溯、挖掘已經淡忘和丟失的記憶,更有意義的是,還可以促使研究者增加反思的角度及層面,對原有的思維架構和認知內容產生校正作用。[5][6]每一次,當得知我們要來,老人們總會充滿期盼,在采訪辛惠仙老人時,她就一夜未眠,整理出了數頁的文稿等待我們的采訪,對于歷史老人們總有太多話要說。我們會在老人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多觀察多拍。在老人們想說的情況下,即便啰嗦、偏題我們也不會打斷,順著老人的思路讓他們去說,采訪在這個時候更像是傾聽。在采訪同時,我們也會從老人的家人、朋友以及相關資料上獲取老人的更多信息,在老人講述時適當提醒,引導老人們將記憶中的歷史不斷完善、豐富。而這些內容也是我們和檔案部門合作的一部分,在影片播出后,所有的采訪內容將被進行整理后交由檔案部門入庫保存,同時所有采訪的內容我們會進行文字整理后一并交由檔案部門研究。這能夠讓我們不止是在做一期節目,更重要的是在銘記、整理、鐫刻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