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鄉下的表叔得到我爸住院的消息,連夜趕到城里,說無論如何也要看看我爸。
我帶著表叔到了醫院。我爸雙手摩挲著表叔老樹皮一樣粗糙的手,熱淚頓時就浮出了眼眶:“興貴,你還來看我哦……”表叔把袋子打開,告訴我爸是柴火灶里蒸的麥面粑,還有60個土雞蛋。我爸同表叔一直拉著家常。村子里的劉天壽明年準備做90大壽了,我爸若有所思地說:“我得去參加一下,那年他借給我家10斤大米。”村子里的王地發癱瘓在床,我爸說:“他是我們家親戚呀,我出院后得去看看他,那些年我家插秧他常幫忙。”
像我表叔這樣在老家的老親戚們,這些年來還同我爸媽相互走動往來著。我爸說,親戚是越走越親嘛。不過有一些親戚間盤根錯節的關系,讓我也頭暈了。我爸還在紙上畫了一張圖,給我耐心講解這樣層層推進的關系。照我爸的推算,地球確實是一個村莊,世界是一個大家庭了,他真適合到聯合國做一點事情。有天我在家里對這些親戚表現出淡漠之意,爸發火了,他擼起袖子說:“你老子我這里,和他流著同樣的血!”
那年農歷六月二十三日,我爺爺69歲生日,親戚張大權送禮3斤面條、1鍋米豆腐,這些在我媽保存的發黃的人情簿子上記得明明白白。又一年農歷八月十九日,張大權迎來了89歲生日,我媽推算了一下,準備給張大權家送禮300元。我爸斥責我媽說:“你這么這樣對待老親戚們呢!”后來,我媽還是按照我爸的意思,送了500元錢。在張大權的生日宴席上,我爸和張大權聊著聊著就老淚縱橫了。顫巍巍的張大權拉住我的手感嘆說,當年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現在你這個娃娃也有白頭發了。89歲的張大權,讓我這個進入中年的“娃娃”,恍若看見了這些年來的滄桑風雪,飄過了我的頭頂。
鄉下的這些老親戚們,是山野間的草本植物上,閃耀著親情和人性美好的晶瑩露珠,散發著芝蘭之氣,滋養著我爸我媽日漸蒼老的歲月。我也愿意,在城市里有著這樣的老親戚,讓一個一個的家,在燈火繁華光影迷離的城市,充滿人世的牽掛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