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體睿(云南藝術學院音樂學院)
早在先秦時期,楚地已流傳著一種“巫法”,由巫師進行主要的表演,其目的則是為了通過這種祭祀儀式,能夠與天地之神進行溝通。在我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盛行巫風——即巫音。巫音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我國古代文學作品《楚辭》,其中《九歌》就有對當時巫音儀式的描述:“楊齙兮拊鼓,疏緩節(jié)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唱?!北闶蛊鋬x式音樂的表演過程躍然紙上。根據文學作品中記錄的巫音,能夠讓人感受到當時巫音悠揚遼闊的特征,也從側面證明了巫音在當時具有廣泛的流傳度。
巫音是歌、舞、樂的綜合展現,它與祭祀活動密不可分。只要是巫師進行祭祀時發(fā)出的聲響——音聲、樂聲或兩者結合。只要能夠真實反映祈禱者心之所向、心之所想的聲響,都屬于巫音的范疇。對于巫師來說,巫音之聲能夠使其自身和天地亡靈相連,能夠通神辟邪、轉換風云,通過巫音去影響鬼神和自然世界。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巫音,可以說是巫教的宗教文化與楚地民間音樂相結合的產物,形成了一種反映當時社會現狀的音樂。同時,巫音也承載了當時楚國人民豐富的精神需求,展現了當時勞動人民的審美觀念、民風習俗等。巫音對于楚地的百姓而言,不僅僅是當時流傳的民間樂曲,也是楚人美好淳樸心愿的展現。巫音也一定程度上將當時的宗教文化與藝術有機融合,產生了一種新型的表現形式,有著娛人和事神的雙重功能。
先秦楚地,是楚國上下巫術祭祀之風鼎盛之時。在《周禮》中記載“若國大旱,則巫師而舞”。即在原始社會中,如若國家大旱,巫師便做舞以求大雨。從記載中可以看出,最初“巫音”作為一種古老的儀式活動,從先秦時期流傳至楚國。早在公元前3世紀的時候,楚國政權受到沖擊,國家覆滅,原本興盛的巫音之風逐漸消散、衰微。對于巫音的發(fā)展受到了較大沖擊,沒有上層建筑的輔助和支持,巫術便被迫回歸在民間發(fā)芽,并不斷與楚地民間音樂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種新的音樂形式。由于社會的發(fā)展,人們對于祭祀的重視程度逐漸趨于理性,儀式感逐漸降低,對于音樂的追求,由祭祀活動更多轉變成為自娛自樂的音樂形式。隨著鑼鼓樂器的出現和發(fā)展,取代了原本宮廷之中盛行的鐘磬之聲。隨后,吹管樂嗩吶加入到巫音之中,并且不斷發(fā)展,取代了原有的巫師演唱,形成了一種純樂器演奏的吹打樂,使巫音向世俗化大大地邁進了一步。
巫音儀式音樂,在我國春秋戰(zhàn)國時期開始盛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歲月的變遷,巫音并沒有埋沒在歷史滾滾的車輪之中,而是在社會發(fā)展中不斷吸取各地民間的音樂元素豐富自身,適應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遷。因此,該文化也從先秦至今在楚地得以繼承。如今,“荊山腹地”一帶的儀式音樂就屬于“巫音”的延續(xù),它依附于民間的各種祭祀活動,它有歌有舞。在此儀式活動中,既有宗教法器的參與又有巫術的表演,其音樂則使用傳統(tǒng)的民間樂器演奏?,F如今,盡管巫音的儀式活動中僅保留了音樂部分,但它仍具有樂代言、樂宣志的傳統(tǒng)功能。
楚國源起于荊山。如今,荊山腹地流行著一種遠古巫教祭祀儀式中使用的民間吹打樂“沮水巫音”,因為沮水而聞名。這種音樂繼承于先秦楚地的巫音,其特點是濃厚的儀式感和炫彩奪目的風格。因此,“沮水巫音”也是“巫音”的歷史承載物。
“莊嚴肅穆、詭譎幽暗”的巫音,適應于祭祀、喪葬、朝山進香等活動?,F居于馬良鎮(zhèn)趙家山村的巫音老藝人王作玉說“巫音起于春秋戰(zhàn)國,乃魯太師之樂”,稱巫音可以治病。鎮(zhèn)天星村傳承的巫音藝人說“巫音這種音樂是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宮廷樂師傳承下來的”,他曾經在大門上貼過“堯舜師曠為吾師曲歌盛世,楚水景山顯瑞色樂具太平”的對聯(lián)。
在沮水巫音中使用的樂器,主要有長號、邊鼓、馬鑼等樂器。其中,喇叭是其最重要的演奏樂器,它由民間巫術藝人自制而成,由于喇叭比普通喇叭長而厚,發(fā)出的聲音具有低沉、詭異的特點,考慮到這一點,因此被稱為“巫音喇叭”——巫音演奏所使用的喇叭由嗩吶改制而成。“巫音喇叭”在演奏上還常常采取一些特殊的方式,如有些表現為一人吹喇叭而另一人按發(fā)音孔,還有些一人同時吹奏兩支喇叭,而難度更大的則為“交換摸音”,即兩人同時吹奏兩支喇叭,相互按對方喇叭的發(fā)音孔,這種方式民間稱之為“換拇眼”,其難度可想而知。
作為沮水巫音演奏中的樂器,馬鑼的演奏更使人眼花繚亂。樂手在進行演奏的時候,需要將馬鑼甩向高空,并且需要馬鑼在空中進行飛碟一般的旋轉,并且在將馬鑼收回的時候,確保馬鑼能夠被穩(wěn)準地拿在手中。在此過程中,樂曲曲調越長馬鑼則被拋甩得越高。
除了馬鑼之外,巫音還包括很多高超的演奏技巧。傳統(tǒng)的管樂在演奏的時候,需要使用演奏者的手指進行按音,巫音在演奏時,需要手指二關節(jié)進行摸音。對于巫音藝人來說,演奏技巧不同能夠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有的遼闊悠揚、有的低沉詭異,尤其是“嗚音”“閃音”更顯特色。
“嗚音”主要是吹管樂之中的簫音,這里的嗚嗚之音被記作“5”(高音)。用藝人的話來說是“逼出來的”。這個聲音的音色特點是較為清晰、虛渺,并且能夠傳遞縹緲幽暗的音響效果、能夠一定程度上模仿巫師進行牛角吹奏時的音響,給人一種敬仰、嚴肅的感覺。由于筒音存在一定程度的偏離,處于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給一個八度的嗚音蒙上了神秘的色彩。由于在巫音之中使用了一定數量的嗚音,使人感覺神秘,同時配上一些閃音、跳音,巫音就如輕云飄忽不定,又如寒氣陰森襲人。
“閃音”主要是一種顫音的技巧,在演奏者進行演奏的時候,確保指尖在本音下方的音孔中進行半空揉動,結合波動性的滑音效果。閃音和一般的顫音技巧并不完全相同,屬于演奏者在進行樂器表演時的一種自然反應。這種閃音是作為樂曲結構性因素而作用于旋律,而且多用在商、羽以及清角音之上,其內涵也是十分深刻的,屬于樂曲結構的重要影響因素。班固在《白虎通德政》中通過五行進行解釋:“金謂商……水謂羽……商者,張也,陰氣開張,陽氣始降也。羽者,紆也,陰氣在上,陽氣在下。”因此,在巫音之中使用閃音,能夠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在人類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科學和藝術始終在雙軌并駕齊驅,在生產力低下的古代,藝術為代替科學替人類解釋了這個世界的萬物。時至今日,科學蓬勃發(fā)展的時代,科學代替藝術解釋了這個世界,但是藝術曾經影響著人類社會的殘影,依然在民間經久不衰。
現階段,我國巫音主要集中于荊山二水匯合流經地帶。目前,從事巫音的班社雖不到10個班子,但活動卻十分活躍,每逢朝山、祭祀、廟會甚至在農閑時等,山民們仍然保持著傳統(tǒng)習俗,會在慶典或者祭祀的時候,請來巫音樂班進行演奏。
在湖北省??悼h一帶的農村,但凡有親人去世,一般子女都會請來附近“巫音”班社為死去的親人做法、為親人超度,請?zhí)焐癖S佑H人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這一民俗保留至今。這種現象在當地稱之為“白事”,各地的祭祀儀式略有不同,但其仍保留著傳統(tǒng)的儀式程式,樂班選傳統(tǒng)“巫音”中的相關曲調——做法事。做法事一般是巫師圍繞著死者棺材,邊走邊跳,伴以念誦,下場時奏《迎客調》——散花,再奏《步步升》,然后演奏“巫音”——送亡,最后以《迎客調》結束全部儀式。在梅花村一般由2~3人組合,為男性,一人頸掛鑼、一人腰系鼓、一人念誦演唱,參與表演主體,環(huán)繞死者做順時環(huán)繞,每5~6步為一個節(jié)奏單位,一般25個節(jié)奏單位為一個回合,全天持續(xù)進行大約50個回合,有時還會有幾個小組輪番做巫術表演,并在荊山腹地流行的一種叫作“沮水巫音”的吹打樂的伴奏下,念巫教咒語,儀式活動一般為1~3天。
在荊山一帶的百姓繼承了楚國習俗,每當祭祖之時,便會邀請當地的“巫音”班社為祖先祈禱紀念。屆時,本姓家族成員云集于此地,上香燒紙,鞭炮齊鳴,“巫音”班社開始做法以告慰先祖在天之靈,保佑后代子女在世風調雨水、萬事如意。在此期間長輩們也會告訴子女,用先祖在世的苦難或功績來教育子女,良善待人、尊老愛幼、遵紀守法等,也起到了一定的教育意義。
在民間百姓有信奉鬼神一說,并相信人有魂魄的說法,人一旦死亡,魂魄離開了軀體去了天國之境。屆時,死者后代便會邀請當地班社,為其舉行“招魂”儀式。巫師頭戴巫帽,手持法器,為死者做“招魂”儀式,凈手焚香,邊唱邊舞,供迎死者。唱詞結構與內容大致與《九歌》相似。除為死者招魂,也為生者招魂。為生者招魂,是民間百姓認為巫音能召喚超自然的力量,請眾神為生者消愁解難、祛病除災等功能。
綜合巫音的功能和發(fā)展,將巫音更好地融入現代社會,并傳承發(fā)展下去,需要構建一個能夠立足于社會生活和建立一個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文化系統(tǒng),并針對系統(tǒng)中的各因素提出相應的措施。
(一)主體要素是指對“巫音”——包括傳承人、保護者和消費者,隨著“巫音”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演進還將出現開發(fā)者。當巫音不斷發(fā)展、不斷融于社會,現代社會還會出現以劉伯之和陸國沛為首的兩個“巫音”樂班。但是現階段這兩個“巫音”班子里的成員大多數已經年老體衰,沒有足夠的文化素養(yǎng)和知識背景。現在急需培養(yǎng)一批“巫音”的繼承人,同時需要具備一定的文化知識,能夠將現代元素和傳統(tǒng)的巫音進行融合,促使“巫音”迸發(fā)出新生的活力。
(二)現階段“巫音”的保護者人數較少、方法措施有限。主要的保護人員還是相關工作人員和專家學者,沒有形成一種大眾自發(fā)的傳統(tǒng)文化保護意識,對于“巫音”的傳承和發(fā)展還需要投入更多力量,不同領域的專家和學者共同協(xié)作。與此同時,最重要的還是通過呼吁和鼓勵,讓民眾對于“巫音”的保護意識增強,能夠讓巫音的影響力逐漸擴大,增加“巫音”的消費者和傳播者。
(三)“巫音”在??悼h內流傳較為廣泛,其地形復雜、林木河流遍布、風景秀美。??悼h的當地政府部門可以結合“巫音”的文化特色,開發(fā)自然旅游資源,將文化與旅游進行相互融合,使其能夠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旅游文化節(jié)。
從古至今,“巫音”由于其濃重的儀式感和祭祀色彩,成為現如今留存的儀式音樂形式。這種延續(xù)與發(fā)展,不僅因為楚地“深山大谷藏古風”的自然風景和條件,使巫音能夠以荊山作為依托,不斷發(fā)展,不斷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巫音的曼妙之音。這從客觀上也為“巫音”的流傳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載體,先秦如此,近代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