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閆磊 北京市東城區東四街道辦事處民政科副科長、公益慈善學園熱點觀察員
社會的基石在基層,社會治理的切入點是基層社會治理,基層社會治理根本上是一種地方性實踐過程。基層社會治理的多種手段中,社區慈善是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群眾基礎,源于本地、立足本地,扎根群眾又服務群眾、易于操作又富有成效的一種。
一般來說,以社區為基礎、以社區居民和社區整體發展利益為目的的慈善活動和慈善服務均可稱為“社區慈善”。常見形式包括捐助幫扶、志愿服務、社區發展行動、慈善超市、社區基金會、互助互濟和公益性組織等6種,具體內容涉及教科文衛體、生態環境、自然災害、事故災難、民生保障等多個方面,根據參與力量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在地性的慈善”,指在社區層面的,由基層政府、社區組織(團體、單位)、居民發起并開展的面向本社區內部的慈善活動和慈善服務。在地性的慈善是社區慈善發展的主要方向,強調“立足社區、服務社區”,依靠本地資源和利益相關者解決本地問題,關注不同類型、不同階層、不同階段人員的生存發展狀態,倡導“人人可慈善、人人能受益”。第二類是“社區化的慈善”,也即外部力量舉辦的慈善活動和慈善服務以較長的時間(應不少于1年)在社區層面落地和執行。社區化的慈善是當前慈善領域在關注專門問題、特定人群后對“社區”的一種“再發現”,與政府購買服務、社區(鄉村)建設、城市治理、精準服務(脫貧)等一系列國家治理行動相關,資源下沉和“輸入”的特征明顯,介入的前提一般是“社區的問題化”,目的是“社區的改變和增能”,往往會朝向第一類“在地性的慈善”發展并被替代。
認識社區慈善的社會治理意義,要建立在對基層社會治理的準確把握上。生活中,我們常見居民“去參加他們(居委會、街道)的活動(看望老人、清潔衛生等)”,從動員群眾參與、發揮居民作用的角度來看,這是積極的。但與居民“我們去開展活動(看望老人、清潔衛生等)”相比還有一點距離。前者反映的是一種居民“動員式”的參與,借助的是街道、居委會的行政權威或者人情交換或者道德壓力,街道、居委會通常會付出作為交換的“感謝”,比如小禮物、情感親近等;參與的居民也多是積極分子,更多的“普通居民”參與不夠;居民的“付出感”強而“獲得感”弱,是一種“形式上的參與”,難免產生“我也需要幫助”的感嘆。同是“公益”,后者則更多地表現了居民的一種認同感、歸屬感、利益相關感和成就感,是一種“實質性的參 與”。
這種微妙的差異,需要我們深刻理解基層社會治理更為具體的內容。基層社會,應該更細致地看到家庭(家族、宗族)、社區社會組織、非正式的興趣小組(團隊)、各種正式組織和單位(學校、商戶、企業等)、以明顯特征劃分的類別群體(流動人口、民族、宗教等),并關注他們中人的結合與秩序。基層社會治理,就是要在這些細致的結構中,協調人際關系、群體關系,在人與人、人與群體、群體與群體之間達成共識,建立并維持秩序,團結并發揮作用,實現公共事務和社會生活的公共利益。因此,單純關注到社會治理中的“多元主體”和“群眾參與”是不夠的,還要對“多元主體”進行深入“理解”(他們的形式、結構、功能、秩序),在此基礎上構建新的結合形式和秩序,并賦予新的形式和秩序基于成員普遍認同的意義,用以凝聚共識、分享權力、共擔責任、良性互動并深度合作。
從這個角度來看,倡導慈善與生活相融合的“社區慈善”比較好地契合了基層社會治理的現實和需要。
在體制機制方面,有以下三個“符合”。
一是符合十八屆三中、四中、五中全會以來中央有關社會治理的決策部署。1.符合中央關于社會治理的根本要求,社區慈善面向“全員”的努力有利于凝聚力量構建全民共建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2.立足社區,關注社區中的具體問題、組織(團體、單位)、人群,符合社會治理精細化的要求;3.依托社區居民、社會組織、轄區單位,有助于激發基層社會活力。
二是符合依法治國的要求。1.符合宣傳、落實《慈善法》的要求,有助于提高基層社會治理的法治化水平;2.依托各類社會主體的自我約束、自我管理開展自我服務,有助于發揮市民公約、鄉規民約、團體章程等社會規范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 用。
三是符合“黨委領導、政府主導、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1.縣級及以上行政主管單位、慈善協會和街道(鄉鎮)慈善分會的管理體系完備,能夠進行順暢的工作管理和指導;2.已有的基礎條件、工作經驗、政策法規能夠比較穩妥和便利地推進社區慈善工作深入開展,例如,民政部、各省市已指導各地建立并運作了慈善超市、志愿者團體。
在群眾基礎方面,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符合群眾切身利益、長遠利益。社區慈善的根本出發點在于面向社區整體的公共利益和面向所有社區居民的個體利益。慈善對象從“困難群體”擴展為“全體居民”,慈善“物品”從錢物擴展到個體能力和公共精神承載的各項服務。因此,政府購買服務項目不被認為是“社區慈善”,針對特定問題和人群的外部慈善工作在社區短期(1年以下)、臨時性落地的情況也不應被視為“社區慈善”。
二是符合群眾的基本觀念和思想理念。扶危濟困、守望相助、助孤扶殘、尊老愛幼、以鄰為伴、與鄰為善等觀念都是我們民族世代相傳的美德,千百年來始終深入人心。此外,共產黨員的無私奉獻、為民謀利、聯系群眾等精神品質和優良傳統也深入人心,具有很強的模范帶動作用。
三是已有較長時間的經驗積累和具體實踐,群眾易于接受。以社區志愿服務為例,自1989年天津成立第一個社區志愿者組織至今,社區志愿者遍布街巷,廣受尊敬,涉及了社區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功能發揮方面,有以下三個“有利 于”。
一是有利于構建和完善基層社會保障體系,增進民生福祉。1.有助于促進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在民生保障領域的有效銜接,例如,2014年國務院公布的《社會救助暫行辦法》明確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的參與;2.有助于整合各方資源、政策、信息,依托社區慈善的“在地性”實現精準服務,例如慈善救助;3.有助于彌合政策縫隙,維護好社會公平正義,例如對于流動人口的社區幫扶。
二是有利于構建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社區文化,推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營造個人生活發展的良好氛圍。1.通過慈善的公益性行動,引導居民既看到財富的使用價值,也看到財富“社會性”(物化了的社會關系)這一本質屬性,抵制拜金主義和金錢至上等觀念,自覺把經濟活動作為社會生活的一部分,重視社會交往與社會秩序,重視家庭、組織(團體)、社區的和諧;2.通過慈善的公益性調節作用,踐行“人人可慈善、人人能受益”的社區慈善理念,滿足不同階層、群體的多樣化需求,賦予錢物、時間、空間、精力等慈善“物品”“社會交往”的意義,縮小人際之間、群體之間客觀差異的心理距離,抵制“嫌貧愛富”“仇富”等思想,調節并緩和社會矛盾;3.通過慈善對個人、群體的連接和秩序優化,賦予“善行”令人認可和尊重的道德性、正當性、意義性,并以此引導居民關注生活本身、社區本地、鄰里本人,將宏大的精神、道德、文化敘述落地到個體身邊,使個體務實而有品質,彼此尊重而又信任,真正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帶進居民身邊、群眾心里。
三是有利于促進社區整合,增強社區活力,提高社區自我發展能力。1.有利于促進居民、群體、組織(單位、團體)之間的和諧交流、交往,構建基于有機聯結、有序相處的生活共同體,增強社區凝聚力和個體的認同感、歸屬感、責任感、利益相關感;2.有利于挖掘社區自身潛能,匯聚社區自身力量,明確社區自身需求,以恰當可行、務實有效、平等互利的方式,循序漸進地實現社區利益、公共利益、個體利益;3.有利于促進社區各類社會主體,特別是立足社區的社會組織、社區社會組織、公益慈善組織、興趣小組等非正式團體的健康發育,在與基層黨委、政府、居委會、社區居民的有效溝通合作中,提高各方現代治理能力、專業治理水平。
從以上分析來看,把社區慈善作為社會治理的重要手段有著清晰和明確的依據。推進社區慈善,并不是要重新開辟一項新的工作,而是在已有工作的基礎上,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予以重視,重新梳理、研究、引導、豐富。
北京市東城區東四街道在傳統鄰里幫扶的基礎上,從社會治理的角度采取以下措施促進了社區慈善的整合提升。
一是發揮好基層政府的引導扶持作用,把好方向,培育社區社會組織,促進社會力量的成長和主觀能動性的發揮。例如,在為老服務工作中,將居民個人扶老助老的愛心整合為以社區社會組織、志愿者團隊為平臺的集體行動,先后扶持成立了暖心幫幫團、老鄰居服務隊等7個團隊,服務的計劃性、針對性和實際成效都有了明顯提升。
二是形成品牌,帶動宣傳,營造良好氛圍。發揮慈善分會和慈善超市的作用,連續舉辦兩屆慈善拍賣活動,挖掘社區向上向善典型、鼓勵弱勢群體展示才藝,并吸引了國安足球隊簽名足球等外部資源的義捐參與,與常態化運作的慈善大集一道,成為慈善超市的兩個品牌活動,得到居民廣泛認可、響應和參與。
三是推動各主體間、事務間的聯結合作,并構建常態化合作秩序。例如,依托慈善超市,將以往由街道集中發放的“愛心卡”物資改為由慈善超市日常發放,既便利了群眾領取,也滿足了群眾多樣化的個性需求;依托“義彩紛呈”志愿者服務團,搭建社區社會組織、轄區單位、社區工作者、社區居民合作公益模式,不同主體的慈善愿望在行政力量以外得到了社會化、生活性、公益性的滿足,在近半年的時間內,服務團中轄區單位精準幫扶弱勢群體220余人、投入5.2萬余元,支持社區各項公益活動7700余元,部分商戶開辟了聊天、觀影、休息、應急等公益服務空間,志愿者、鄰里間提供的免費為老送餐、物品取送等各類代購、代辦、代送、臨時性托管(保管、照料)等生活性公益服務3000余人 次。
各地情況不同,社區慈善的形式和內容也應因地制宜。社區慈善中的“社區”概念可以是行政區劃中的社區、村莊,也可以小到一個片區、村民小組,大至幾個社區,甚至幾個街道的聯合,還可以是群體性生活比較密切的廠區、學校等。但總的來看,在條件較好的地區推進社區慈善,能夠與政府形成合力,成為當地治理力量中立地生根、守正創新的中堅力量;在資源條件相對較差、社會組織發育不足、群眾觀念相對保守的地區推進社區慈善,群眾易于接受,服務能夠精準,成效比較直觀,監督比較透明,能夠漸進性地引領思想、培育社會力量,一定程度上可以在當地社會治理現代化進程中起到“開端”或“破題”的作用。
推進社區慈善,我們已經過多年沉淀,有經驗、有條件、有基礎來扎實穩妥地更進一步。在全面深化改革、推進社會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中,不妨從基層探索,大膽嘗試。